第29章 阴私
话说，北渊候今夜本是歇在邹姨娘处。
这个邹姨娘是北渊候府的门人从扬州寻来的“扬州瘦马”，这里面是有讲头的，这类“瘦马”都是专门从事这类营生的牙公牙婆在贫家幼女中挑选样貌身条好的，专门调习歌舞，与房中术，长成后便是千金难求的“扬州瘦马”。邹姨娘便是这其中的翘楚，千里迢迢的被人寻来送进侯府。
她也知道自己的命运，系于北渊候爷一身，每每伺候起来，无不是使尽浑身解数的，她年轻貌美，即便是在江南也是翘楚，在北渊候府更是无人能出其左右，琵琶夫人虽有些手段，但年龄摆在那儿，已渐渐不是她的对手，只胜在比她多了一个儿子。邹姨娘想要个儿子稳固自己的地位，更是夜夜索求无度，今日刚折腾了大半夜睡下了，谁知却有不长眼的来叩门。
“谁啊？”邹姨娘略披了件衣裳，点了床前的灯。
外面伺候的女婢忙回道：“琵琶夫人哪里派人来报信，请老爷去一趟。”
今天是三少爷的生辰，琵琶夫人花了大把的力气布置寿宴，邹姨娘岂会不知，特地在这个日头上把老爷哄到了自己房里，也是为了给琵琶夫人没脸。
心里暗恨琵琶夫人果然不是省油的灯，都这个点了还眼巴巴的派人来，莫不是也用出装病的把戏来。
“就说老爷歇下了，明日再说。”
说罢，便要熄灯。外面的人可是急了，忙道：“奶奶，这事儿可耽搁不得，不仅琵琶夫人差人来了，连世子爷那边也打发了人来，说是伶园失火了，还牵扯了沈家的表小姐……”
邹姨娘才进府没几年，所知不多，便喃喃了一句：“伶园，哪个伶园？”
老侯爷听到了屋外的动静，又被烛火刺的眼疼，早就醒了，只是听说是琵琶夫人派人来的，倒是和邹姨娘不谋而合，懒得搭理，只想拖到明日再说，后又听见伶园失火，这回老侯爷是彻底醒了，瞌睡虫跑的无影无踪的。
“快，服侍爷起来看看。”老侯爷颤巍巍的起身，面上一脸寒霜，看的邹姨娘也有些瘆的慌。
邹姨娘刚雨云过后，披散着一头云发，未施粉黛，樱唇粉嫩别有一番勾人的韵味，若是平常，老侯爷说不定就把持不住，再来第二番了，可今日却是一点心思也没有，急惶惶的穿了褂子，就吩咐亲信道：“快去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邹姨娘一边服侍，一边小心打探道：“老爷，这伶园是哪个园子啊，怎么我平素从未去过，瞧老爷紧张的，莫不是在哪里金屋藏娇了吧！”
老侯爷立时变了脸色，不复温存时的缱绻柔情，眼里尽是凌厉之色，斥责道：“妇道人家不安安生生的，探听这些做什么，爷这儿不用伺候了，你先退下吧！”
邹姨娘吃瘪，恨的咬碎了一口银牙，可又不敢在此事触霉头，只得拜了拜，带着婢女去了侧间。
听老侯爷的脚步声，像是走了，邹姨娘身边的婢女才小心翼翼的问道：“主子，您瞧着可是五音阁那边故意闹出来的？”
邹姨娘嗤笑一声，朝五音阁的方向瞥了一眼：“失火这等事儿？岂是儿戏，我瞧着老爷的脸色，琵琶夫人那边定捞不了好，只是这伶园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老爷一听这两个字儿，变得比翻书还快，定是有什么缘由是我不知道的，你打发个机灵点的人，去那边瞧着点，明早来报我……”
伶园里确实有些不寻常。
这伶园最初是北渊候府养的家班，七年之前也是风头一时无两，不比现在这个红缨班子逊色，其中有个出挑的花旦叫水袖的，不仅人长得俊俏，嗓子也敞亮，细语谈笑比唱的还好听，举手投足都是娇滴滴的，一双勾魂眼瞧得人心里痒痒，北渊候自诩风流，自然不会放过这家养的娇花。一来二去的，这便珠胎暗结了。
但因为水袖的身份低微，又是在太皇太后孝期里有孕的，这孩子便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但到底是自己的骨肉，老侯爷也没忍心给去了，便当孤女养了起来，长到十二三岁也没给个正经身份，如府里的婢女无异。
这孩子随了她母亲的样貌，容貌身段都是最拔尖的，无意之间与北渊候府的二公子有了私情，两人只道是公子婢女的身份，偷着私定了终身，却不知是同父的兄妹，做下了苟且之事，又被人撞见，这才惹恼了侯爷。
如此丧伦败行之事，老侯爷怎么容得下，立时将这兄妹俩拆散了，各打了五十板子，要将他们一个送到尼姑庵，一个送回老家圈着。
谁曾想，这姑娘早已怀了两个月的身孕，自己却不知，受了七八下的板子便不好了，浑身是血的流出一块肉团来，血崩而亡。
二少爷亲眼看着人就这么没了，血淋淋的裹在被子里被人抬走了，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再醒过来时，脑子已经不清醒了。
时而脑海里浮现与那女子欢好时的场景，千把柔情万般缱绻的喊着“蓉妹，你来了……”
时而脑海里浮现那女子满身是血来讨债的场景，吓得魂飞魄散惊恐万分的喊着：“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想害你……”
老侯爷一夜之间没了女儿，疯了儿子，整个人老了十岁，只恨自己年轻时造下的孽，全报应在儿女身上。
将这女儿厚葬了，这疯儿子便如阿猫阿狗一样圈养在伶园。
此事是北渊候的大忌讳，伶园里知道内情的，不是寻个错处打发了，便是使了些手段“暴毙而亡”，只留下了个年纪最小的丫鬟，伺候疯了的二少爷。
故而这么多年，伶园寂寂无声，如鬼屋一般，新来的邹姨娘连听都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个园子。
老侯爷刚到伶园，便见废墟中抬出两具尸体。
那两具已然烧成炭色的尸体，甚是狰狞，但隐约可以看得出前面那个奋力在爬的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那个后面死死拖着他的，是个还未长开的女子。
老侯爷哀戚之色难掩，脚下竟有些站不稳了，幸亏跟在身边的老管家扶了一把。
“你瞧瞧，可是硕儿和伶园里那个小丫鬟……”
“老奴，老奴觉得正是。”
老管家叹了一口气。真是冤孽啊！
这小丫鬟正是伶园里唯一的幸存者，当年不过六七岁，本以为她是记不得，可瞧着她拼死拉着二少爷同归于尽的模样，当年之事，只怕压在她心头已久。
伶园里后来处置的三十几口人命，这小丫鬟只怕全算在二少爷头上了，才会恨意如此刻骨。
“老爷，此事只怕不简单，还牵扯了琵琶夫人与沈家的两位表小姐，少爷已在慎德堂等着了，还请老爷移步！”
老侯爷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
若不是去年喝醉酒，说了几句醉话，叫这婆娘听见，知道了这陈年旧事，便不会有这么多波折，硕儿也不会丧命，这不知分寸的婆娘，在府里闹个不消停也就罢了，竟还勾结外人，拿北渊候府的私隐做筏子，招惹是非，惹人非议，定要好好收拾收拾她。
慎德堂。
老侯爷一进大厅，琵琶夫人就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北渊候本就是征战沙场的武人，一怒之下带着血腥和煞气，气氛立时紧张起来。
此时沈盈兰已被传唤来的老太医掐了人中，灌了汤药，但仍是一副失魂落魄，萎靡不振的样子，很是有些可怜。沈清荷服侍在侧，只因年纪小，不打眼，老侯爷也并未细看。
沈雪不甘示弱的也摆出一副柔弱样子，哭哭啼啼，委委屈屈，倒像是她才是真正的苦主。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老侯爷脸色难看，目光如炬的缓缓扫过这堂上之人，最后目光落在了世子爷脸上。
世子爷便将来龙去脉，详尽讲述了一边，从三弟生辰上沈家三小姐湿了一副，到沈家二小姐提议去南边年龄相仿的小姐院里寻一件替换一副，再后来，便是沈家二小姐与三小姐各执一词……
沈家大小姐说，二小姐故意将她引到伶园，又寻了个借口躲了出去，这房间焚有迷香，待她中了迷香，又有一个神志不清的男子破门而入。
沈家二小姐却说，此事完全是个意外，她也是一片好心，只是耳环突然丢了，折回去找罢了。什么迷香什么男子，她毫不知情，都是那伶园里的婢女搞的鬼。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受了好一番惊吓。
沈清荷见老侯爷沉默不语，世子爷虽对沈家二小姐满眼厌恶，但陈述中仍是不偏不语，仿佛局外人似得，便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了。
长姐的清白既然无碍，此事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掀过去最好。
可若是就这么放过沈雪，只怕以后她做事更加肆无忌惮，以为她们姐妹是好欺负的！
“二姐姐，打从一开始便说要去南边的院子，可是打定主意，要来这伶园借衣服的？可这伶园里空空荡荡，并没有二姐姐所说的庶出小姐？不知这是何解？”
沈雪支支吾吾的说道：“我原先记得，这里有个庶出的六小姐，应是我记错了……”
老侯爷本是坐得稳如泰山，只是脸色阴沉了些，只听到‘六小姐’这几个字，便立时变了脸色，怒不可赦的扇了琵琶夫人一巴掌。
冷冷的瞧了沈二小姐一眼：“你没有记错，蓉儿的确排行第六。只是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
沈雪吓得浑身一颤，忙辩白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侯爷饶命，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侯爷似笑非笑的瞧着她：“知不知道，都留你不得了。”
沈雪这回是真怕了，老侯爷当年也不知暗地里处理了多少人，才瞒住了伶园的丑闻，如今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虽说她有沈府做靠山，但毕竟是庶出的，在旁人眼里，可真不值什么……
“你你……你不能杀我，我是沈府的小姐……我爹爹，我爹爹不会放过你的……”沈雪尖声哭叫，身子簌簌抖动，吓得直往后缩。
老侯爷阴测测的瞧了她一眼：“倒不必杀了你，只需叫你此生出不去北渊侯府，将这事烂在肚子里就成了，你不是想毁人清白吗？以彼之道桓之彼身，把沈二小姐送进我房里，沈家庶出的女儿，当是贵妾啊……”
琵琶夫人惊骇无比，事情怎么闹到这幅田地，若是让年纪轻轻的侄女与她共侍一夫，她如何肯愿意，忙抱着老侯爷的腿，泪眼婆娑的求着：“爷，爷，你就饶了雪儿吧，她是一时糊涂啊……”
老侯爷一脚踹在琵琶夫人胸口。
“将琵琶夫人遣送回乡下的庄子，三少爷那儿只说是夫人病了，怕过了病气……”
老侯爷发落了琵琶夫人，又使人绑了沈雪进内院，只淡淡的看了沈家姐妹一眼，便一言未发的抬脚走了。
世子爷叹了一口气，吩咐道：“沈家两位小姐受惊了，还不快去安排客房，请小姐们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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