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章
树大招风，枪打出头鸟，千算万算，结果还是要来罚抄经书。
沈妙行写的腰酸手乏，两眼昏花，浑身都不舒服，更重要的是，贤妃秉持公正不阿的态度，因为她偷吃了一个馒头，干脆真的连吃食都不送来了。
估摸着快到了戌时，惠妃早已经被一个她命定的祸世小妖精，以及清清冷冷的小尼姑气跑了。当然也有沈妙行的一件功劳：“以前皇上不是赏赐给惠妃姐姐一个西域奇药吗？惠妃姐姐还不赶紧回宫里抹一抹？”
那奇药主治疤痕，据说抹上去立马能药到疤除。惠妃听完，省了唠叨，带着文柳、兵卫们匆匆离开了。
贤妃那才长吁了一口气。
沈妙行写着写着，那些字就和爬起来一般，在眼前晃来晃去。一盏灯火如豆，窗棂死死闭着，她本来端坐案边，跪在蒲团上方，久了以后膝盖有些受不住，改跪为盘腿，贤妃看了以后，眉头皱了皱，冷道：“佛祖面前，不可这样无礼。”
沈妙行适当地把身体歪到了她的身边，脸上的表情特别的辛苦：“可是我累啊，贤妃姐姐。”
平时不跪坐的人，长期跪坐，是难为她了。
贤妃起身，拖来一个新的更柔软的蒲团，给她加垫。
沈妙行的身下现在垫了两层蒲团：“……”
沈妙行重新把身体往她那边凑了凑，道：“贤妃姐姐，你会错意了，这个姿势保持的累，加了垫子没有用的。”
一声叹息，贤妃道：“那好吧，待会儿我会向佛祖多烧几柱高香，求他原谅。”
沈妙行立马盘腿，嘿嘿笑了一声。
贤妃凝住心气神，继续转动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没的一会儿，那灯火在微弱的气息中晃荡，贤妃睁眼，发现沈妙行挨得更近了，她心下骇然，有意往后避了一番，口中清冷问道：“又是何事？”
沈妙行卖弄可怜，道：“贤妃姐姐，这盏灯灯火太弱，那经书字又小，我一双眼睛几乎贴在书本上了，抄不清楚。”
无声的叹息，贤妃起身，优雅地将两边两排烛灯全部点亮。
佛堂里瞬间灯火通明。
“谢谢贤妃姐姐。”
她说道谢就道谢，潇洒快意，贤妃心头微动，简单地“嗯”着，算作回应。
“贤妃姐姐。”
冷不防又听到她的声音，贤妃的眼皮跳了跳，也只能问道：“何事？”
沈妙行道：“你无不无聊呀，要不咱们说说话吧。”
贤妃道：“不无聊，无话说。”
沈妙行乐了：“你不无聊我无聊呀，我们说说话吧。”
贤妃：“……”
贤妃：“佛堂内禁止喧哗。”
沈妙行道：“我们不喧哗，我们就说话。”
贤妃：“……”
隔了一会儿，沈妙行又道：“贤妃姐姐。”
“又怎么了？”这次是有些沉不住气的声音。
沈妙行更乐了，清心寡欲的人也被她挑得有些情绪波动了，如此甚好，有情绪就说明有机可乘。
“贤妃姐姐，我肚子好饿，饿着饿着就抄不进字了。”
“效率低下，难以完成姐姐布置的作业，苦了姐姐一番心血，这么晚还要陪我一起折腾。”
“……”
贤妃加重了叹气的语气，也算好脾气地要去外边吩咐守夜的小宫女，拿来一点吃的玩意儿。
听到沈妙行在后面说，想吃些甜丝丝的东西，比如桂花糯米小汤圆。贤妃对小宫女补充道：“就要桂花糯米汤圆吧，做的甜一些。”
“贤妃姐姐。”沈妙行很快就吃上了美食，甜丝丝地冲贤妃说话。
贤妃已经叹了不知道第多少次气，说道：“说吧。何事？”
“没什么事。”沈妙行想也不想，道，“就是想叫叫你。”
贤妃：“……”
贤妃：“食不言，寝不语。”
沈妙行“哦”了一声。
可是没乖觉多久，沈妙行又叫她了。这次贤妃忍无可忍，终于睁大双眼，瞪着她这边：“不无聊，无话说，佛堂内禁止喧哗，食不言，寝不语。”
一口气说完以后，发现自己掀不起波澜的心性竟然被破坏了，贤妃脸色煞红，蠕动了双唇，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沈妙行看起来有点儿颇为无赖。软磨硬泡了许久，不想这贤妃也难免败下阵来。
“我有点困乏了，想回内殿休息。”
沈妙行眨眨眼：“贤妃姐姐，不留下来吗？不看着我也没事吗？万一我跑了，可怎么办？”
贤妃道：“若是你跑了，那就是天定因缘。原来由此，旁人插手不得，管制不得，也问罪不得。”
沈妙行嘻嘻笑了：“现在我是人见人喊的祸世妖妃，有些事情未必就是天定因缘，而是人为塑造呢。”
“人为塑造”这种有点奇怪的遣词用句让贤妃愣了瞬间。
沈妙行也没再解释。
贤妃这个人，陪着她，倒也没有多难为她。按照太后说的，要对她进行所谓的“管教”，不过就是监督，防止沈妙行乱跑。期间给她罚抄经书，以修心养性。
可惜沈妙行不信神佛，且贯彻“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至理名言。什么修心养性，都不及饱餐一顿，美美地睡一觉来得美哉。
她是有意“赶跑”贤妃这个人，然后开始贯彻她的大真理。
没想到贤妃听她一言，复又折了回来。
沈妙行心里跳了一下，道：“怎么，贤妃姐姐又不困倦了么？”
想不到接下来的对话，让沈妙行觉得贤妃这人真是有意思。
贤妃道：“丽妃，你认为，女人应该以夫为尊吗？”
沈妙行哈哈笑道：“君若负我，我必休。”
一句话如沉石，重重击在贤妃的心底。在她心中掀起了狂澜。
她忽然注意到，沈妙行抄书抄的居然很快，洋洋洒洒数千字一会儿连笔下去，本以为会是龙飞凤舞，经贤妃仔细观察发现，沈妙行字迹端正，书写竟然工工整整。
也不像沈妙行所言，需得按照佛书上来抄。相反，沈妙行似乎精通其中内容，书写起来都不曾对照过佛书一眼。是以灯火更加亮了以后，贤妃才能注意到这么多细节。
“你会佛经？”
“算是吧。”
三大经，《华严经》《法华经》《楞严经》，她都抄过。
上辈子一出问题就被罚抄佛经，那会儿要么在太后娘娘的眼皮底下，要么在太后安排的贤妃眼皮底下。跟太后没什么好说的，而和贤妃，贤妃一直对她都没什么好说的。
今生今世，发现贤妃人还不坏，逮着机会，沈妙行就想增加她的好感度，把她勾搭到手。
她如今与皇后、惠妃为敌，必然是要增加盟友。
无论这个盟友，于她的帮助有多大。
贤妃愣了愣，不知不觉间，对沈妙行的兴趣高涨，话也变多了：“你看起来不像一个信佛的人。”
沈妙行道：“如姐姐所言，我的确不信佛。”
贤妃奇怪：“那你怎么……”怎么罚抄经书时，看起来倒背如流？
见她不答，贤妃追问：“那你信什么？”
沈妙行玩笑道：“我姓沈。”
贤妃：“……”
沈妙行很快哄道：“别嘛别嘛，别这么快又变回原来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了嘛。我刚刚是开玩笑的。”
贤妃道：“不好笑。”
沈妙行搔了搔耳朵，看起来竟是有些害羞：“是不好笑。我嘛，我信我自己。”
沈妙行道：“有时候你诚心念佛，信佛，佛又不能真的帮到你什么。最后你能依靠的，还是你自己。”
贤妃忽然愁容不展，道：“就算是自己，有时候也无法帮到什么。”
沈妙行很奇怪贤妃忽然讲这么一句后，道：“贤妃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贤妃不再答话。两人相安无事又待了好一阵。直到外面起了好一阵瓢泼大雨。
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窗棂被狂风侵袭地“格格”作响。很快有一扇窗棂“嘭”地被吹开。
贤妃起身，欲走向窗棂，去将其掩好。不知怎么的，走到半路，她鬼使神差地回头，那些抄过的没抄过的纸张呼啦啦被吹散了一地，卷在半空中，将沈妙行的身子半遮半掩在内。
“所有十方世界中，三世一切人师子，我以清净身语意，一切遍礼尽无余。”
贤妃突然睁大了眼，听沈妙行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念道。
“普贤行愿威神力，普现一切如来前，一身复现刹尘身，一一遍礼刹尘佛。”
身后的佛像金光闪闪，高台正座，额间一点，手中掐指轻算。好像雷闪之下，有了生气，正在敛眉念诀。
正逢此时，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刺穿了夜空，直接降临在皇宫内一座座四角屋脊上方。
沈妙行接过了那些散乱的纸张，一张张收集好，整理好，心道：“哎呀呀，可不能就这么乱了，好不容易装个模样写了这么多。我上学的时候还没这么认真过呢。”
她刚刚讲了《华严经》的一部分内容，试想过很多回盗用古人诗词歌赋的画面，却没想到她的“盗用”的第一次，竟然贡献给了佛经。
贤妃神色有点慌张，险些脱口而出什么，门外宫女来应：“娘娘，皇上回来了。现在就在佛堂外呢。”
话刚刚说完不久，皇上迎门入内，与来关窗棂的贤妃撞个正着，此刻江胤之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虽不是龙袍，衣袍纹理代表九五之尊之相的神龙并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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