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章
“主子。”萍儿尾随出来，见陈水清垂首独立在高阁，从这座二层的小楼阁上朝着西北角的方向看去，正是丽妃娘娘住的地方。萍儿不免心惊，也将视线转移向那个方向，这一眼，正好就看见了皇上从后面环住丽妃娘娘的情状。
虽然瞧不清楚皇上的面貌，不知皇上此刻是怎样一种表情，从两人的动作来看，皇上轻轻地将下颚搁置在沈妙行的肩处，这是一种非常亲昵与信任之下才有的表现，既暧昧，又宠溺，皇上并不曾与任何一位宫妃有过此种举动，除了丽妃娘娘。
陈水清的指尖在慢慢颤抖。
“主子！”萍儿叫了陈水清第二声，明显比第一声情绪波动了许多。
那么多人里，还是一眼就能看见，实在因为皇上与丽妃两个人站在一起，太过刺目。
陈水清摆手挥开了萍儿欲往她眼前挡住的手背，声音有种刺骨的寒：“皇上今夜来了慧喜宫？”
萍儿也有些手足无措的，并不知情：“奴婢也不知道，皇上怎么会来了慧喜宫。”
陈水清哼笑了一声，对上萍儿茫然无知的双眼，的确不像讲假话的样子。但是她的语调还是多了嘲讽之意：“我还以为，连我身边最亲近的女婢，也都向着丽妃娘娘说话了呢。”
也不怪陈水清这么想萍儿，自从那日火场脱险，死里逃生以后，本来很会向着她的萍儿，如今居然成了墙头草，一面倒地向着沈妙行说话了。
“主子！”萍儿叫了今天第三声“主子”，侍奉已久，陈水清的性子萍儿早已经了若指掌，看得出陈水清此刻心中埋怨何事，待萍儿跪到了地上，身子直而不屈地面向她道：“主子，奴婢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鬼。就算给奴婢十个雄心豹子胆，奴婢也不敢做出背叛主子的行为。”
萍儿情深意动，就差声泪俱下。
陈水清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萍儿，你当真？”
“当真的，当真的。”为防她不相信，萍儿一连说了两遍，许久后眼眶仍然是红了，因想到了一些令人酸楚的往事，语声中也更多了诚恳，“奴婢自小就跟在主子身边，这份多年的情谊，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主子待奴婢自然也是不一样的，虽然来了宫中，和待其他的那些宫女依然不一样，主子厚恩厚德，奴婢没齿难忘。”
虽然陈水清平日待她也有凶的地方，但是萍儿已经习惯了。那便是主子自小养成的性子。陈家以前也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过，陈水清的太爷爷曾经从事文职工作，甚至有幸得江胤之的皇爷爷武高皇帝的赏识，曾任先皇作为太子时的太傅一职。更是联手过其他翰林院的一些学士，主修过文书，修撰过史记。
本也是阅览过群书，堂堂一风流人物，最终家道中落在自己儿子的手上，也就是陈水清的爹手上。
可算是花钱买到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
陈老爷一没有惊世绝绝之才，为人处世也是中庸派的。
官场之内，虽然没有什么大的作为，倒也没有太让人诟病的地方。但是他包藏了野心，寄望自己的女儿能到后宫之中，为他争一口气。
原本陈水清确实是有意中人的，不过也被陈老爷棒打鸳鸯，无情地拆散了。
陈水清本来痛苦难抑，为了家父，为了朝堂外的一片风光，只身来到了深似海的皇宫之中，只为了争宠。
千算万算，没算到皇上完全不喜欢外戚干政，而她入了这一趟浑水，已经陷得太深。
陈水清并拢了五指，从萍儿含泪的目光之中读到了怜惜之意，陈水清更是大笑一声：“连你也可怜我？”
作为一个婢子的你，也可怜我？
萍儿跪在地上，嘴皮发麻：“主子！”
她抿了抿嘴，不知道该怎么说余下的话。
萍儿的确是可怜陈水清的，陈水清这个人，自小开始就背负了太多，仿佛她的出生，就是为了振兴家族荣耀而来的。
她在外人面前一副呆呆懵懵的做派，私底下只有伺候她的宫女们知道，她为人严厉，手段狠绝，不过还是不怎么聪明的。
否则也不会遭到歹人的利用。
萍儿怜她这一生走得坎坷不易，那严厉的性子，也是为了有抱负才产生的。她本不应该活得如此累！以陈水清的话来说，她就是在苟且偷生，在这宫里头，死了不如赖活着好，而她两者兼备，现在的她就是一个赖活着的死人，皇上的心不在她身上，连唯一想保下的，说不定可以许她一个美好光景的孩子也没了。
陈水清心心念念着，尚有一丝希望，皇上说不定看在孩子没了的份上，能找个时间过来看看她。
然而，离孩子落了快有一个月的时候了，皇上来是来了，可不是来她的宫中。
更不是来看望她的！
当真如此决绝无情？
陈水清忽然冲向木栏，险些一头栽向高阁一楼的地面。
幸亏被眼疾手快的萍儿及时拦住了。
“主子这是做什么！”她带了哭腔在说话。
“做什么？”陈水清觉得她问的太可笑，“我要寻死，还能做什么？”
萍儿不放开她。陈水清在她怀中挣扎了几下，动作幅度也不是太激烈的，萍儿还是吓得不轻，用上了吃奶的力气完全护住她：“千万不要做傻事呀主子！”
“孩子，我的孩子都没了。”她看向自己平平坦坦的小腹，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萍儿抬眸，眼中泪光闪烁：“孩子会有的，孩子还是会有的，只要皇上来宠幸您。主子还有那么多年与皇上作陪，不急于一时。”
陈水清摇头，心内梗着：“皇上如何来宠幸我？”
“你看见了没有！”她指着远方，那一双璧人正在玩着皮影戏，玩得正欢畅。
江胤之以沈妙行的肩膀为枕，陈水清都能想象他们两人轻声吐露情话的模样。
陈水清又问了一遍：“他如何来宠幸我？他现在眼里只有丽妃。”
不对……陈水清这是在自欺欺人：“皇上的眼里从来就没有过我。”
终于闷闷地道出了一件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的惊天秘闻！
“那日我怀上了腹中龙子，也是动用了一些手段的！”
※※※
玩了一阵皮影戏，沈妙行感到臂膀累了，也酸麻了，江胤之的兴致却未曾减过。一直将下颚抵在她的颈侧，视线微微下移，正巧能看见她微微喘息而起伏的胸部。
“爱妃是被朕枕得久了，感到累了吧？”
沈妙行不像其他的嫔妃那般不敢冲突和冒犯皇上，她觉得累了，那就是真的累了，在针对皇上的字典里，“客气”两个字，真的没有。
沈妙行微微笑道：“皇上，您这样一直枕着臣妾的肩膀，臣妾自然是累了。”
“呵。”江胤之淡淡一笑，说到肩枕，沈妙行还欠他几次腿枕。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才能兑现。
如此这般，二人又极为贴近且“亲热”地站了一会儿。
慧喜宫中的宫人们见状，只觉得兴致高涨，丽妃娘娘此次回宫，除了与自身的努力脱离不了干系以外，不乏皇上偏宠的照应。一个娘娘倘若受宠，于侍候她的宫人们来说，也是受益多多，日子变得不那么难过以外，在别宫的宫人们面前，也更加硬气一些。
就说太监落棋怎么可能与丽妃娘娘通1奸？他们做下人的，没法为娘娘伸冤，宫女翠屏、行桑等人，也试图去慈善宫找过太后娘娘，然而太后娘娘早就看沈妙行不爽，一句“主子们之间的事，也由得你们这些做奴才的来评头论足了？”将他们打发。
随之而来的还有板子伺候。
翠屏因此险些折了一条腿。
之后的日子也是十分难熬的，比如惠妃宫里头的小太监，敢当着他们的面羞辱他们。
而他们吃的伙食，也因此降低了好几个等级。
这期间，皇上却不叫人清查了慧喜宫的一切，也未叫皇后将其中的宫人们重新分配。众人倒是松了一口气，也才发觉，沈妙行不仅是他们的丽妃娘娘，更是他们背后无可代替的顶梁柱！
他们一群人感恩沈妙行重归圣宠的同时，沈妙行自然也是感激他们一些作为的。除了那名眼线。特别是翠屏，一个小姑娘，差点为了她赔了一条腿，沈妙行一回宫中就对翠屏保证过：“你们受的委屈，我绝对不会让你们白白受的。全都要和他们，一个一个讨回来。”
讨回来？和谁讨？
和皇上吗？
皇上也算吗？
翠屏心底惊了一阵，别人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神采，她却如何也笑不出来了，抬头细细一看那个侍奉了三年之久的丽妃娘娘，竟然发现，此刻沈妙行的嘴角轻轻一斜，眼中蹦现了一股与笑容不符的寒意。
翠屏的背后冷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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