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章
沈玉袂斟酌再三才将这短短七个字说出口，因为一旦交代出来，许多事即将万劫不复，说出口以后，他也是松了一口气，这个秘密他已经为江岁寒保守了七年，沈妙行不过入宫三年，剩余的四年时间在沈府之内他都是应江岁寒的要求，偷瞒着沈妙行的。整整七年，江岁寒换过各种身份，可能是路经过的一名渔夫，可能是市集摆卖女儿胭脂的小贩，也可能是一名身上肮脏不堪的乞丐，只为了能远远地经过沈府，远远地见她一眼。
沈玉袂曾问过江岁寒为何如此，江岁寒只说了一句：“我现在已经是已死之人，无法带给她什么。”
沈玉袂又问他：“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远走高飞，离我们沈家远一点，看不见便不会思念。”
沈玉袂道：“你知道的，江胤之已经登基了，不久他就会有动作，要么你抢了他的皇位，要么你继续做你的死人。”
江岁寒没有回答皇位的问题，只道：“不见才会更思念。有些事如果我能忍耐的了，那么我就是一名真正的死人了。”
沈玉袂皱了皱眉：“我妹妹会进宫为妃的。而她的丈夫，永远不会是你。”
江岁寒顿了一下。
沈玉袂道：“你太自私了，你自己痛苦，还要告诉我这个秘密，让我也保守，一起享有同样一个秘密。我现在就去告诉她。”
江岁寒拦住他：“我没有求过任何人办过任何事，但是这一次，沈大哥，我求你，不要告诉她。”
沈玉袂愤怒：“我不仅要说你没死，我还要说害死你的人究竟是谁……”
转瞬之间回忆到那些往事，沈玉袂仍然是一副愤怒的面孔，那些谈话止步于七年之前，因为他的不能忍耐，让江岁寒在那之后便真的远走高飞，遍寻不到踪迹了。沈玉袂花了整整七年的时间，才终于通过岭南内乱有了一点眉目。沈玉袂有些苦涩地笑了笑：“玉珠，你在这皇城，受了不少苦了。怪我们沈家家世单薄，没有能力为你在宫中打点什么。”
他慢慢地抚了抚这个妹妹的眉眼。
从小，他是看着她长大的。他知道她喜欢吃什么，知道她喜欢玩什么，而她也有许多让他感到惊喜意外的地方，她从小生出来就不爱哭，并且沈玉袂还发现了，虽然沈妙行有假装模仿同龄孩子的表现，但其实她的那份早熟与敏感，早已在她举手投足间就被他识穿了。
而且沈妙行虽然从小与他亲，却不会过分依赖他，也从来不会做一些比较粘人的举动。
其实沈玉袂倒是希望这个妹妹能多多依靠他一点，他是沈府的嫡长子，她是他的亲妹妹，沈家的嫡女，她完全可以和别的孩子一般，要求哥哥来多抱抱，陪着玩之类的。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每当沈玉袂想要抱抱那个记忆中粉粉的小肉团子的时候，沈妙行都会往一边闪身，和他说一句：“哥哥，男女授受不亲！”
沈玉袂抚了她一会儿眉眼，突然没动力了：“……”
虽然沈家在宫中无法为沈妙行安排什么，但是沈妙行在宫中的一切动向，沈玉袂和沈知安还是能有办法知道的。当听说年初那会儿，宫里的丽妃娘娘因为通1奸的丑事被打入冷宫之中，沈知安连日来心神不宁，公堂审案之时错过了好几个细节，而沈玉袂则更冲动，恨不能立即快马加鞭回到皇城，立即拿剑试问他的这个当皇帝的好妹夫。
最终还是被长辈们拦了下来。
沈玉袂指名道姓道：“江胤之那个混蛋，他待你不好。”
沈玉袂也不知道告诉沈妙行这件事是对还是错，只是每当回想起江岁寒笑容中的隐忍，他便忍耐不了。
“玉珠，岁寒没有死，我可以带你逃出皇宫，去找到他，与他会和。”
沈妙行本来就是要做岭南王妃的人，只不过阴差阳错被江胤之安排进宫。
说起这个阴差阳错，沈玉袂不禁暗恨江胤之的好计谋，他为了一时私心，竟然敢，竟然敢……
沈玉袂道：“当初岁寒为了江胤之歼灭了卫国一众，而江胤之回报他的是什么？”
“呵……”沈玉袂轻蔑笑了，“他回报的方式就是安插了一名奸细，作为江岁寒身边的一名副将，趁他回京之际，一剑刺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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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沈大人与您说了一些什么？”今日的雨络绎不绝地一直下到了晚间，看情况是不会有消停的时刻了，沈妙行站在窗边凭栏远观，皇城在绵绵烟雨中，露出一座座四方屋脊的小角，翠屏一边为沈妙行披上了一件材质较薄透的披风，一边问她关于沈玉袂与她的对话。
看娘娘的情状，并不是十分开心的模样，兄妹两人远隔三年难得见一次面，聊了许多是应当的，难道不应该开开心心一些？
不过沈妙行发呆的模样，令翠屏很快明白过来，兴许娘娘因为念家，接下来又有好一些年不能再见到家人了，而感到难过呢。
悲从中来，翠屏也有些念家了，替她小心披好披风，抬眸之时，眼见沈妙行眼角竟然潮了，此刻沈妙行虽远眺窗外之景，微微泛着泪光，翠屏急了：“娘娘，您怎么了？”
“没有事。”沈妙行深锁了一刻眉头，“只是有些念家了。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现在的家是个什么模样。”
“娘娘您是不是身在皇家之中，每天与其他宫里的小主们斗来斗去，感到累了呢？”翠屏酸楚着问。
沈妙行并未就她问的这个问题说什么，只道：“我的兄长，有好好的送走么？”
不能送沈玉袂一程，沈妙行还是很遗憾的。
翠屏道：“好好地送走了，奴婢让书画去送的，在皇城门口亲自目送他上了马车这才回来。”
沈妙行点点头，回眸之际已将神色恢复如常。
但是还是不太开心的模样。
翠屏学着平日里沈妙行逗弄他们时的模样，两只手指各自撑了一边的脸颊，点出两枚深浅不一样的酒窝。
“娘娘，看看奴婢，要这样多笑笑嘛。”
效果还是有点儿，至少沈妙行轻笑了一声。
笑过以后，沈妙行道：“翠屏，我肚子有些饿了，去安排一些点心吧。”
翠屏知道，娘娘这是在下“逐客令”了，娘娘一定有什么心事，所以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翠屏应了一声“是”，退下之前对沈妙行道：“娘娘如果实在有什么想法，也不要憋在心里，会闷出毛病的。若是娘娘信得过奴婢，可以与奴婢说一说。”
翠屏望了一眼沈妙行，沈妙行道：“好啦，快下去准备吧。”
翠屏又应了一声“是”，只是这次准备会很久。
沈妙行在翠屏下去准备之后，从床头掏出了一物，通体碧玉晶莹，虽然她有过怀疑，皇上怀疑江岁寒没有死，但当从知情人口中听到确切的消息，她还是忍不住，近乎要窒息。
用玉箫吹了一曲，细雨斜飞拂到了脸上，脑中回想起沈玉袂说的：“玉珠，岁寒没有死，我可以带你逃出皇宫，去找到他，与他会和。”
逃出去？
找到他？
会和？
会和之后呢？让江胤之大发雷霆，间接再害死一回江岁寒吗？
吹出的曲子忽然错了一个音，沈妙行停了下来，她给沈玉袂的反应很简单，就是没有那么强烈的反应，害得沈玉袂一时生气，拂袖走了，最终也没让她好好帮忙送出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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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年殿，江胤之正泡在浴桶中，这次换了常顺服侍在身边，常顺为他舀水浇身，热水袭身，在他肌肉紧实的身上留下了一道道红印，江胤之不觉得不妥，反而很舒适地向后一躺，头枕在浴桶边沿，江胤之闭起眼睛，忽然无端端地问道：“今日丽妃那里如何了？”
常顺不比常德人精，说话都是老实巴交的：“丽妃娘娘今日见了一个人。”
他想了想，道：“是太后娘娘安排的。”
江胤之也不太意外这件事：“她的兄长吧。”
常顺道：“正是。”
江胤之道：“她现在如何？”
常顺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明白皇上说的是哪个“他”。
江胤之道：“丽妃现在如何？”
常顺恍然，道：“丽妃娘娘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已在殿里歇下了。”
因收过沈妙行一些礼，常顺一直铭记在心，虽然没有机会偿还她的这份人情，但是今日的他动了一点小心思。
他撒了一个小小的谎话。
因为常顺说话向来十分老实，从未糅杂进虚假，江胤之没有听出他话中的谎话部分，那便是丽妃娘娘看着玉箫，难受了整整一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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