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章
江胤之沉吟了片刻：“她去贤妃的宫中做什么？”
沈妙行不仅一个人去了，还带着江启文一起，辰时一到，便出发去了贤妃的宁心宫。看那阵势，倒是有什么急事欲往贤妃那处一会。虽然知道沈妙行与贤妃谢青荷之间有着一种难以道明的羁绊，江胤之更是知道，有一日去太后宫中请安之时，谢青荷力排众议，只为护沈妙行周全，她们两人的交情，自从沈妙行被罚关佛堂一事开始，因此结缘，若以正常情况来瞧，沈妙行自当是想念贤妃了，如今她为江启文慢慢能开口说话的事有功，带着江启文去，也是无可厚非的一件事。但是盘旋在江胤之心头的反而是一种不安。
问题就在于，贤妃与孟答应曾经的关系。而江启文更是孟答应所出的孩子。
江胤之把玩着茶盏，扑了一个空门的事令他心情意外的有些糟糕。加之连日来的不安令他茶饭不思，江胤之比起以往已经消瘦了许多。总觉得沈妙行每做一件事，必有背后的一些缘由，她是当真劝降了江岁寒？江岁寒的确走了。但是走得也太心甘情愿了一些，或者说，他那么信誓旦旦地勇闯皇宫，难道只有那么一点信念就将他打败了，就因为沈妙行说的几句话，就一蹶不振，甘愿离去？
印象中的江岁寒不是这样的人。江胤之抿了一口茶水，茶凉渐入喉间，他眯了眯眼，益发的有些焦躁，并且是茶水的凉也止不住了。座下跪着一个人，身影娇小，正是慧喜宫伺候沈妙行的宫女桃枝，江胤之问道桃枝：“她有没有透露过什么？”
一霎间，桃枝愣了愣。她方才回答的不叫这个帝王满意，伴君如伴虎，桃枝不敢轻易妄言，那是与性命有关的回答。桃枝虽然知道江胤之想问什么，可她也无法，只摇了摇头，与他道：“娘娘向来与翠屏最好，其次才是行桑书画他们，奴婢一直以来想与娘娘亲近，娘娘这个人看起来与谁都亲近，可实际上……”
实际上……沈妙行与人交心有一套自己的标准。
否则在对付陈宝林的事上，也不至于这么果断果决。
江胤之欣赏的正是她这一点，无法捉摸的也是她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沈妙行与人交心时是何种模样，只要稍微回顾一瞬便行了，就是她对江岁寒那样的面目。
就是她对江岁寒那样的面目……
一瞬间茶盏在手中粉碎，江胤之轻轻提了唇角，目中似燃了一团火。座下的桃枝被他这情势给摄住了，桃枝浑身颤抖，而她，也正是江胤之安排在沈妙行身边的眼线。
许多事情都是她偷偷通风报信，可是沈妙行那边，严格把守，也是暗中做到了滴水不漏，想要查出一些蛛丝马迹，当真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桃枝忽然想起了一样事，道：“回皇上的话，奴婢虽然不曾听闻娘娘有说什么，可是听过翠屏说过什么。”
她回忆了一下：“她说，她说。”咬了咬下唇，桃枝道：“太后娘娘曾经答应过，若是丽妃娘娘能治好小皇子殿下的不语之症，太后娘娘便重新考虑接养小皇子殿下的第一人选。”
这第一人选，首要考虑的自然是沈妙行本人，她立了大功一件，当真名符实归。江胤之也听闻过此事，而既然是太后娘娘的意思，他也有意所属，总比将江启文再留给皇后也好。与沈妙行再生养孩子的事情，可能需得再等些时候。
至少，江胤之的指缝间，因为捏碎了茶盏而被割伤，流满了鲜血，江胤之却是眉头也不动，观模样，不冷不热，甚至是平静地目视前方，然后慢悠悠地笑了。至少，也要等到解决了他的三弟——江岁寒为止才好。
桃枝被他强而可怕的魄力摄得在地伏抖，半天才继续道：“娘娘好像是有这么一个意思，想将小殿下让给贤妃娘娘来养。翠屏那日还觉得有些奇怪，娘娘则告诉她说，趁早点儿回去瞧瞧一些人也不错，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没有这个机会了。所以奴婢也听不懂娘娘这个意思，她总说没有这个机会，又说要回去瞧瞧一些人，那是瞧哪些人呢？”即使这样，也不敢正视这位君王，只敢打量他的脚面。
江胤之看了看手中的鲜血，抚掌没入双唇，允了几口，创口干净了一些。
结果沈妙行不要当这个接来江启文养的第一人，而是要转手让给贤妃来养？要说贤妃，端庄稳重，知书达理，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造成她现在青衣加身、木鱼为伴的情景，封她为后，可比真正的皇后要强。
江胤之露出了玩味的一丝笑：“当年鲤鱼池一事，原来是这样。朕还真是小觑了这几个女人，没想到贤妃也能瞒朕瞒成这样，是朕大意了。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桃枝听不明白他所说的话，和沈妙行一样，总是说一些令人费解的意思。然而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上如今的态度，看起来非但没有不高兴，还，还特别兴奋？
挥退了桃枝，江胤之动身也往贤妃的宁心宫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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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心宫中，佛堂内，贤妃正沐浴在遥遥而动的烛光中，前方就是那比一人还要高的佛像，她正面对佛祖，敲木鱼念经，沈妙行坐在身侧，眼光始终不离这个素来冷清自持的美人儿，江启文也在她的身边，为了让他不感到无聊，沈妙行特特带了一张数独游戏在身边。当下佛堂之内仅有他们三人在内。沈妙行忽然道：“贤妃姐姐，自那日请安以后，我们都有好多天没有见过了，你就等等再敲木鱼念经嘛，陪我这个好妹妹唠嗑唠嗑好不好？”
贤妃原以为她回到宫中，接一个孩子去养，会因此转了一点性子，没想到还是那么顽劣。贤妃无奈道：“你真是，什么时候才能转一转你那像泼猴一般的性子呢？”
“泼猴？”沈妙行来神了，“做泼猴好啊！要不要我给姐姐讲一个关于齐天大圣孙悟空的故事？”
明显贤妃没有什么兴趣，那也不要紧，沈妙行道：“孙悟空在里面也被很多神仙啊妖魔鬼怪啊骂泼猴，可是他那神通武力，是别人都羡煞不来的。”
贤妃叹息了一声，说到神通武力，沈妙行也能不相上下了。贤妃已听闻关于皇后娘娘如今的状况，以及陈宝林被太后娘娘罚在宫中面壁两事。皇后碰到沈妙行，也不是说皇后这个人不聪慧，如果她真的很笨，便不会想到用装傻的方式，来一逃死难与废后之说。
可惜就在于沈妙行让皇后骑虎难下了，皇后如今是好也不能好全，眼睁睁获悉了孩子被明目张胆抢走的事迹，更甚至，皇后与贤妃一直是死对头，而沈妙行欲将江启文让给贤妃养，则更让皇后无法接受了。
皇后的悲哀点也在于，她竟然只能利用装疯卖傻来保全自己性命。
陈宝林的过早暴露锋芒，则更不值得一提。杀了皇后与陈宝林她们两只鸡，真正为惠妃这只喜欢撒野的猴子做了文章，惠妃近日都不敢有大动作，在自己的宫中安分的。可是贤妃知道，那个胆敢陷害沈妙行的人，必定不是她们三个之中的其中一个。
想到此处，贤妃的目光终于无法克制地落向了她身边的孩子。从刚刚开始，沈妙行带着江启文来宁心宫中叨扰她，虽然她表面没有表情，实际上心中已有了好一番波澜惊涛。
那是……孟雨荷的孩子。
因与皇后夺子之事，沈妙行才有了被关至她宫中管制的事情发生，也才让她重新愿意相信一个人。
贤妃摇头道：“你不该带他来这里。你知道这里有什么。”目光重新回到了佛像身上。那里面，那里面有……
总之，不是一个孩子该见识的地方。
沈妙行道：“既然贤妃姐姐也知道那样做实在是可怕，何不趁此机会，放过自己？”
贤妃喃喃自语：“都这么久了，是应该放过了。可是一旦弥足，只会深陷。”
一个人死后当讲入土为安，那才是对他们的尊敬。贤妃重重地对着佛像一叩首，她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只为了自己一时无法平息的愤怒。
这么多年来，她除了吃斋念佛，无法偿还。
沈妙行笑道：“我说过，我会助姐姐一臂之力。”
想运一个尸体出宫门，那是谈何容易的事，贤妃苦笑摇摇头，沈妙行看穿了她的想法，道：“谁告诉姐姐，我要走正经的路线来着？”
贤妃面露惊奇，看她一眼，虽然困惑，但是有一道声音在心中慢慢放大：“妹妹宫外有人？”
沈妙行笑着“嘘”了一声。
“姐姐还记得岭南王么？”她凑近，低声道，“我说过，他没有死。”
贤妃讶然，岭南王没有死？甚至岭南王愿意帮她做这件事情？
贤妃一怔，忽然想到了什么，江启文还在这里，她又重新看了一眼那个孩子。江启文正在酣战于数独游戏中，毫不关心她们的谈话内容。贤妃面容怔怔的：“这就是你曾经说过的，要送我的大礼？”
原来不是羊奶乳，而是从皇后身边夺回孩子，让孩子在孟答应被送出宫之前，再来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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