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神之贪欲

　　

　　翠火从来就不是一位有耐心的神祇。

　　每当净化者死亡，它便会毫不犹豫地燃尽死者身上每一滴血肉，将生命精华纳为己用。在与人类漫长的交锋之中，它变得越来越喜欢死人，因为只有死人，才会无条件地供它驱使，只有死人，才会最大限度地履行作为柴火的职责。

　　燃烧。

　　一片碧绿。

　　乌璐睁开眼，试图确认所处的位置。

　　爆炸波及的瞬间，她切开了一条通往神社的通道，然而情急之下，略微失了准头，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对于空间跳跃来说，更是如此。

　　这里显而易见是一片森林，灰色的森林。

　　扭曲怪诞的枯木狰狞地交缠在一起，粗犷的枝叶如打了鸡血般疯长着，染上一层病态的灰白色，身处其间，仿佛置身于恐怖故事里恶灵作祟的森林；抬头望去，树木割裂天空，恣意挤压着原本就少得可怜的视野，有如坐井观天。

　　只是这口井实在有些太大了。

　　血疫爆发之前，这座森林以盛产萤火虫闻名，一到夜里林间树下星火点点，真似天上银河坠落凡间，故而得名“萤之森”，因毗邻神社，也成了巫女招揽参拜的一道景点，后来神社衰落，星野禾火事发，森林遭到严重污染，从萤之森变成了死之森。

　　乌璐心中一喜，对这片森林她并不恐惧。

　　技艺未成之际，姐姐大人曾带她到森林里历练过一段时日，死之森于她，就如兔子的第二处洞穴。

　　林宁眨着两只宝石般的眼眸，一脸困惑。

　　他只记得墨绿色的焰浪扑面袭来，甚至来不及张开火盾防御，就被绿火淹没，然后就是一阵剧痛颠簸，头晕目眩，睁开眼就到了这么个奇怪的地方，好像不是冷原。

　　雪白头发的女孩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四目相对，林宁脸上一红，将视线移向别处，支吾道：“这是哪里呀？”

　　“你不是会飞吗？飞起来看看不就知道了。”乌璐哼了一声，显是对先前的交手耿耿于怀。

　　林宁摇了摇头：“我不会的，那时候一时心急，就……”

　　“笑话，”乌璐冷笑，“我那时候也心急，怎么就飞不起来？”

　　“你不也算飞起来了吗？”林宁傻傻地反驳，对自己语中明显的讽刺浑然不觉，乌璐看得气不打一处来，怒道：“飞什么飞，走！”

　　“去哪儿？方姐姐她们还在洞里呢。”

　　乌璐赌气不答，扭头就走，也不管林宁能不能跟上。胧剑的空间跳跃对身体损害极大，距离越长，负担也就越大，从冷原到神社何止万里之遥，每做一次这种距离的跨越都会大大缩短她的寿命，浑身上下如千万根钢针攒刺，强自抑制才将话说得并不颤抖，偏偏林宁又在问这问那，一把无明业火早按捺不住，蹭地窜上心头。

　　再想开一条通往冷原的通道，至少要在十小时之后。

　　在此之前，总不能眼巴巴地坐在原地吧。

　　当年她曾在森林深处建立了一个秘密基地，连姐姐大人都不知道，她也从没把此事告诉任何人，就当成是自己心底的小秘密，每每想起，便会涌起一阵暖意。

　　在那里睡一觉，待疼痛消退，再回冷原。

　　至于为什么不去神社，因为她不想让诗蔻迪见到她和敌人同行，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颈上项圈。

　　耻辱至极。

　　她本想问问林宁能否把项圈烧掉，但素不服人，心高气傲，既然已经败在此人手上，就绝不会向他求任何事。

　　一路无言，林宁也知道乌璐心情不好，便不再开口。这整座森林给他一种相当阴郁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黑暗中窥探着二人的一举一动，但他的妖瞳却看不到任何活物。

　　夜色来临，没有了萤火的死之森陷入一片漆黑，林宁点起冰焰照明，不知是何种动物的叫声嘤嘤响起，如怨如泣，静夜听来，让人不寒而栗。

　　而森林之外的神社，又远比死之森的漆黑，更为幽邃。

　　一团缠绕的黑蛇从神龛中涌出，爬向跪在神龛前那道瘦弱而单薄的身影，火红色的头发在黑暗中失了颜色，将半遮的侧脸晕出一丝阴郁和冰冷。

　　黑蛇冰凉的腹部滑上她的肌肤。

　　诗蔻迪不哭也不闹，任由黑蛇在身上爬行，就如姐姐有自己的小秘密一样，她同样也有，只是，更加黑暗。

　　她经历过最恐怖的噩梦，体会过最黑暗的死亡，正因如此她才极度珍视姐姐大人带给她的亲情与温暖，她想要三个人永远生活在一起，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于是她向神明祈愿，祈求神明改变她的懦弱和胆怯，祈求神明赐予她强大的、足以守护三人羁绊的、姐姐大人期望中的力量，太阳的力量。

　　神明大人回应了她的祈求，黑暗的火种在她体内萌芽。

　　代价就是她宝贵的肉体。

　　诗蔻迪资质极高，黑暗的火种与她自身的天赋融合，使她在操纵火焰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纵使平淡无奇的初火在她手中也能发挥出数倍的威力，这也是为什么她仅凭最普通的火焰附魔便可逼退林宁的冰焰，更可怕的是，她对潜能的发掘和火种的使用仍处于起步阶段。

　　能擅用妖刀阿赖耶的，只有被神选中者。

　　冰凉的触感遍布全身，源源不断涌出的黑蛇已将少女淹没，她闭上眼睛，低声呢喃，面色安详而温顺，有如梦呓。

　　伊格大人，请享用我吧。

　　乌璐突然感到心中一阵绞痛。

　　难道是跳跃次数过多，身体状况恶化了？

　　她脚步一缓，林宁已察觉端倪，问：“怎么了？”

　　乌璐忍痛摇摇头，继续前行。秘密基地就在前方，这小小的疼痛算不得什么。

　　记忆里的林间小屋与视线重叠，乌璐兴奋地跑了起来，却在门前倏然停步，脸上写满了极大的恐惧和惊疑之色。

　　秘密基地的木门虚掩着，透出昏黄的灯光。

　　林宁拦在乌璐身前，小心翼翼地挪到门边，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人感觉回到了家乡。

　　有人在乌璐离去后占据了这个地方。

　　乌璐心中不忿，长刀出鞘，示意林宁推门进去。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尸山血海。新鲜的内脏杂乱地堆放在桌上椅上，将原本狭小的空间装点得水泄不通；几条大肠血淋淋地从天花板上垂下，与蝇共舞，被风一吹，更显其乐融融；小小的木床上披着一张人皮，血液将墙体地板洗刷成夺目的猩红色，灯火映照下格外的熠熠生辉。

　　然而这些却只能算作是映衬红花的绿叶，几个擦得铮亮的玻璃罐被极为珍重地摆放在木桌中央，里面浸泡的，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眼球。

　　人的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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