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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未央宫


  

  长孙灼华特意将晨昏定省的地点安排在了未央宫的后花园,这里的紫薇开得格外娇艳,一簇簇仿佛落入凡间的灿烂云霞,又好似江南织女新纺而成的繁丽织锦。胡茜娆如玉般通透的手攀上了繁盛的花枝,在绚烂的紫薇花朵掩映下,她的笑意也染上了一层热烈的颜色:“德妃娘娘真是思虑周详,往日在王府时,每到娘娘苑中牡丹盛放的时节,您都会邀请嫔妾们赏花,将请安的地点改在园中,不曾想进了宫也一样未变。”

  明虞揉了揉苏绣手绢,“睿妃妹妹这么一说,本宫倒想起了往日赏花的时,咱们还会一起品茶呢,”她转眼望着灼华,笑意幽幽,“只是不知德妃娘娘今日可有准备‘碧潭飘雪’?”

  灼华理了理鬓边垂下的流苏,笑意深沉:“自然是备好了,织镜,上茶。”

  一语方罢,茶盏已纷纷呈送众人面前。袁妙琴端起属于自己的那盏细细品着。她微一抬眸,见自己斜对面周毓蕊的位置仍然空着,不禁挑眉浅笑道:“都过去快半个时辰了,怎么这贞贵姬还没到?”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嬴珏低眉思索着,她深知袁妙琴刻意挑拨离间,不由压下了胸中一腔怒意,放下茶盏起身朝灼华盈盈福礼道:“德妃娘娘,贞贵姬素来体弱多病,如今入秋渐凉,恐是晨起咳疾又犯了,因此耽搁了给您请安,还请娘娘见谅。”

  袁妙琴媚眼一睐,正要回嘴,长孙灼华却已朝嬴珏抬了抬手,微笑着示意她落座:“元妃不说,本宫倒疏忽了。梳烟,你亲自去上阳宫看看,若贞贵姬果真缠绵病榻,便告诉她今日的晨昏定省就免了。”

  “是,”梳烟刚走没几步,便见毓蕊携伽罗遥遥立在花树下,“贞贵姬娘娘……”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毓蕊立在一簇紫薇花前不动,微风浮动她鬓边的几缕青丝,翩然如花中娇柔的蕊心,瘦弱的身姿宛如病气凝成,一吹即散。

  袁妙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酸涩道:“哟,贞贵姬来了。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众位娘娘长乐未央,”毓蕊不理妙琴的刁难,矮身向众人行礼,又与楚映姣见了平礼,才片刻的功夫,喘气便喘得分外吃力了。伽罗忙轻轻拍着她的背脊,眼底不禁流露出隐隐的担忧。

  灼华放下茶盏温声道:“贞贵姬来了,快赐座吧。”

  “咳咳……”毓蕊扶着伽罗的手坐在了付青珂的下首,“多谢德妃娘娘。”

  灼华取下身侧的手绢轻轻拭去唇角的茶末,温声道:“碧潭飘雪性寒,梳烟,为贞贵姬换一盏桂花杏仁羹。”

  梳烟应声下去。灼华转眼看着毓蕊,和气道:“贞贵姬,你一向身子弱,看这样子怕是咳疾又犯了,可请了太医来瞧?”

  毓蕊起身福礼道:“回德妃娘娘的话,已经请了徐太医来瞧,谢娘娘关怀。”清风拂过,毓蕊头顶带着露珠的紫薇花随风簌簌飘落,落在她瘦弱的双肩,凉意瞬间渗透骨髓。她不由一个激灵,险些坠坐下去。灼华看在眼里,忙道:“贞贵姬坐下吧,不必拘着虚礼了。如若今后身子不适,晨昏定省便免了,只消差人告知本宫即可。”

  伽罗为毓蕊拂去肩头的落花,毓蕊不禁咳了几声,勉强喘过气来:“谢德妃娘娘关切,嫔妾感激不尽。”

  袁妙琴在鼻中轻嗤一声,道:“哼,不就是生了病么?何必这么矫情,本宫看贵姬是不想给德妃娘娘请安,随便找了个借口吧。”

  毓蕊掩帕轻咳几声,在妙琴的威势下显得娇弱不堪:“昭仪娘娘,嫔妾一直敬重德妃娘娘,怎么会存了这样的心思,您实在是冤枉嫔妾了。”

  “冤枉?”袁妙琴颇为得意,挑眉一笑,“贵姬口口声声说自己敬重德妃娘娘,却偏偏头一次阖宫晨省来迟,这便是你说的敬重?”

  话音刚落,众人不由对妙琴微微侧目。嬴珏再也不耐性子,冷冷回道:“袁昭仪,贞贵姬来迟事出有因,德妃娘娘尚未曾怪罪,岂容你在这儿越俎代庖?”

  袁妙琴愣了须臾,依旧盛气凌人,笑中还捎带一丝讥讽:“元妃娘娘好伶俐的口齿,要说越俎代庖,只怕你元妃更是吧?德妃娘娘同样还没发话呢,你便先训斥起嫔妾了,真把自己当成六宫之主了么?”

  “朕看是你把自己当成六宫之主了。”

  奕衡威严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众人赶忙起身行礼道:“陛下万福金安。”

  奕衡直径走到主位坐下,灼华则陪着坐在了旁侧。“免礼,”他扫了一眼众人,眼风最终落在了妙琴身上,“袁昭仪,你可知罪?”

  妙琴又窘又急,碍于奕衡在此不敢发作,只得压下性子福身低眉道:“臣妾……知罪。”

  奕衡见她并非心服口服,不禁淡淡一笑:“那你跟朕说说,你何罪之有?”

  妙琴听奕衡的声音平和了不少,于是乖觉地认了错:“回陛下的话,臣妾……臣妾方才越俎代庖,冒犯了德妃娘娘。”

  “这是其一,”奕衡的声音往上扬了几分,“还有其二。”

  “其二……”妙琴暗自绞着手绢,“其二是……”

  奕衡冷冷勾唇:“其二是你以下犯上,污蔑元妃。”

  “陛下!”袁妙琴猛然抬头,眼中强压这愤怒和惊愕,“臣妾……”

  奕衡微微一笑:“怎么?难道你觉得你只有其一没有其二么?”

  莉鸢在妙琴身后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切莫冲动。妙琴深吸一口气,矮身道:“臣妾不敢。”

  奕衡将莉鸢的动作尽收眼底,只是一笑带过。他再次端正了身姿,带着帝王不可抗拒的威严徐徐道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念在你是初犯,朕就不追究了。不过你们都记着,德妃如今代掌凤印,她的话便如同皇后的懿旨,谁若敢不敬、不遵,便是和朕的旨意作对,明白么?”

  灼华的身子不禁轻轻一颤,耳畔垂着的红宝石耳坠便在明媚的阳光下摇曳生姿。她的心底涌上阵阵暖流,就连众妃恭谨的声音听起来也格外悦耳。

  “臣妾等谨遵陛下教诲,谨遵德妃娘娘教诲。”

  奕衡满意一笑。织镜为奕衡奉上茶盏,灼华顺势从檀木托盘中端起来,亲自递给奕衡道:“陛下,这是臣妾调的枫露茶,您尝尝解渴。”

  奕衡用手接过来轻啜一口,看着灼华笑道:“德妃很细心周到啊,朕瞧你最近消瘦了不少。”

  汪明虞着意看了奕衡一眼,起身盈盈福礼:“请陛下恕臣妾多嘴,德妃娘娘最近为六宫事宜操劳,之前又为淳臻贵嫔的祭礼殚精竭虑,或许这就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吧。”

  奕衡闻声转眼望向明虞,朗声笑道:“好一个‘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德妃为了朕的后宫,着实万分辛苦。”他将手中的枫露茶递给灼华,带着拳拳的关切温声道:“你还有朕的皇长女要亲自教养,朕可不想你因为六宫琐事繁多,而耽误了咱们女儿。”

  灼华握着茶盏的手轻微一晃,片刻握得更紧。她有多久没听见奕衡这么温柔的声音了,可那温柔的声音里却藏了一把尖刀,直刺向她早已破碎不堪的心。她忍着心下的剧痛,面上微笑着,格外端庄合仪:“臣妾谢陛下体谅,心底感激不尽。臣妾向陛下保证,一定会好好把握两者之间的平衡,绝不会因为臣妾的操劳而耽误了意欢的教养。”

  奕衡看着她,仍是一副关怀的神色:“朕知道你能干,但后宫不比往日的秦王府,这儿千头万绪,你必须全身心投入才能做到无可挑剔。朕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挑两个精明强干的人做你的帮衬,这样你也不用太过辛苦,你觉得呢?”

  奕衡虽在发问,但灼华如何不懂他的言下之意?她在心底宽慰地笑了笑——既然已成定局,还不如坦然接受。

  灼华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陛下体恤,臣妾觉得甚好。”

  奕衡微微一笑,转眼看着众人道:“既然如此,那就赐罗承徽和睿妃协理六宫之权,帮衬德妃处理各种事宜。”

  胡茜娆骤然得权,心底格外欢喜,赶忙起身朝奕衡福了福身子,嫣然笑道:“臣妾谢陛下隆恩。”

  而罗颐珺却是愣了半晌,直到奕衡看向自己时,才盈盈起身福礼道:“臣妾……谢陛下隆恩。”

  奕衡看着她二人平声道:“朕还是那句话,德妃的话如同懿旨,尔等虽有协理之权,但万不可僭越娇纵,明白么?”

  罗颐珺和胡茜娆忙恭谨道:“臣妾谨遵陛下教诲。”

  奕衡轻轻颔首,起袍从主位上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嬴珏身边,携着她的手温然一笑:“走吧,咱们回钩弋宫。”

  嬴珏颇为惊喜,低眉一笑道:“是。”

  华清宫,朝阳殿。

  袁妙琴歪在杨妃榻上,莉鸢恭谨地站在她身侧一言不发,一名小宫女则矮身蹲在榻前为她缓缓打扇。她狠狠咬着牙,越想越生气,一把扯过小宫女手中团扇丢向她的面门:“你是有意要给本宫添堵是不是!来人!给本宫拉去慎刑司!”

  小宫女吓得面无人色,连疼痛也忘记了,赶紧求饶似地磕头行礼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奴婢不是故意的。”

  袁妙琴脸上的怒意并没有消减半分,反而更胜方才,指桑骂槐道:“你这个贱婢,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么?就敢下本宫的面子!”

  莉鸢自然听懂了妙琴的言下之意,赶忙矮身捡起扇子朝小宫女狠狠瞪了一眼:“还不快滚,真的不要你这条小命了么?!”

  小宫女虽然愚钝,但也知道莉鸢在替自己解围,赶忙连滚带爬地从妙琴面前消失了。莉鸢为妙琴轻轻打着扇子,柔声劝解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千万别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息怒?”袁妙琴的黛眉往上一扬,“说得轻巧,本宫如何能咽下这口气!陛下居然为了嬴珏这个贱人当众驳斥本宫的面子,还去了她的钩弋宫!你叫本宫怎么忍?”

  莉鸢手上的动作轻缓了些,左右一看,俯下身子在妙琴耳畔幽幽道:“娘娘难道没有听说么?”

  袁妙琴正怒意冲天,不及多想,没好气道:“听说什么?别卖关子!”

  莉鸢扬唇翩然,音色柔婉,仿佛带着无限的媚意:“元妃娘娘住的钩弋宫,是余朝皇后萧婉婳冬日避寒所居,除了萧皇后,还没有任何妃嫔住过,就连太上皇的良妃也未能得偿所愿,而如今陛下却给了元妃娘娘住,您说,陛下的言下之意会是什么呢?”

  袁妙琴深吸一口,纤掌不禁暗暗握紧,怒意再起:“难怪陛下要当着德妃的面说本宫污蔑元妃,原来是这么回事。哼,六宫之主,凭嬴珏那个贱人也敢妄想!”

  莉鸢附和着道:“是啊,娘娘您想,若元妃娘娘将来当了皇后,您还会有好日子过么?虽然陛下今日也为德妃娘娘训斥了您,可是相比之下,德妃娘娘当皇后不仅名正言顺,而且只要您不威胁她的后位,想必她也不会为难您做一个第一宠妃了。毕竟皇后要的就是端庄、大度,和妃妾争宠反而失了本分,您说呢?”

  袁妙琴徐徐松了拳头,伸手抚了抚头上的珠翠钗环,冷冷一笑:“第一宠妃,本宫要的就是这个位置,什么皇后有多尊贵,本宫才不屑呢。”她猛然拨下一支金钗,恶狠狠道:“可如今偏偏有嬴珏这个眼中钉肉中刺,让本宫拔也不是、不拔又不是,真是可恨!”

  “娘娘别急,您可以慢慢来啊,”莉鸢的声音更小了,附在了妙琴耳畔轻声絮叨着。妙琴脸上笑意宛如一滴入水的浓墨,慢慢将她的脸色晕染成浅柔的温婉情态:“你倒真真是提醒了本宫,这个赏你吧,算对你今日此番忠心的嘉奖。”

  妙琴将手中的金钗递给莉鸢,莉鸢赶忙恭谨地接过了,谄媚一笑道:“奴婢谢娘娘隆恩,只要您选准位置,就不怕元妃娘娘无法倒台。”

  妙琴正眼看着前方一尊落地的粉釉美人觚,冷冷笑着:“哼,嬴珏,咱们走着瞧。”

  汪明虞携绿珠走入未央宫的大门,乔生一见她来,赶忙迎上前道:“庄妃娘娘长乐未央。”

  明虞抬了抬手,嫣然一笑:“乔公公免礼,娘娘呢?”

  乔生恭谨道:“回庄妃娘娘的话,娘娘还在庭院里呢。”

  汪明虞轻轻颔首,步子已经朝前微微迈进:“本宫知道了,自己过去即可,不用麻烦乔公公指引了。”

  乔生知趣地退下,不忘道:“是,庄妃娘娘请便。”

  长孙灼华拿着金边锻铸的剪刀站在一株紫薇花树前,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你来了。”

  明虞一怔,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笑道:“娘娘还是这么耳聪目明。”她迈步走到灼华身后,矮身行礼道:“德妃娘娘长乐未央。”

  灼华回眸一笑,道:“你不也一样没变么?都说不用守着虚礼了,你还这么客气。”

  汪明虞缓缓绕道灼华的身侧,见她只盯着眼前的紫薇花看,自己的声音不由恭谨了几分:“嫔妾的客气是真心的,在嫔妾心底,您永远都是嫔妾的依靠。”

  灼华本拿着剪刀在花叶间游走,听见明虞如是说,手势难免一顿,哂了片刻:“依靠?本宫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不怕靠不住么?”

  明虞仍然定定地看着灼华,道:“嫔妾不怕,不管娘娘是泥菩萨也好,活菩萨也罢,嫔妾和嫔妾的父亲都会供着您。”

  灼华笑了笑,转眼看了明虞一眼,很快又回过头去,沉浸在眼前的花色中:“明虞,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本宫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

  明虞这才讪讪地低下了头,万分愧疚道:“嫔妾今日失言,害娘娘被分权,所以特意回来请罪。”

  灼华“唰”地剪下一片枯叶,仿佛并不生气,语气淡淡的:“你说的是你念的那句诗么?就算没有你,本宫今日被分权也是定局,你不过恰好做了这件事情的导火索,有什么好自责的。陛下今日句句体恤本宫,在众妃嫔面前给足了本宫面子,但转眼就折了本宫的权,你跟在本宫身边多年,你倒是说说,这是为什么。”

  明虞听灼华并未怪罪,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正了正神色,道:“嫔妾正要跟娘娘说一件事,或许就是陛下今日折娘娘权的原因。”

  灼华的余光瞥见明虞一脸正经,心口不免一紧张,声音跟着透出几分担忧:“什么事?”

  明虞拳拳望着她,一字一顿道:“是嫔妾的父亲偷偷传给嫔妾的消息。家父要嫔妾告诉娘娘,张玖凌被陛下罢朝了。”

  “为什么?!”灼华的手微一错落,竟将一朵开得正盛的紫薇剪了下来。明虞低眉看了一眼那朵落在地上的紫薇,转而抬眸定定地看着灼华,道:“陛下的原话是,张玖凌企图陷陛下于不义,要陛下重新册封元妃。”

  “重新册封元妃?”灼华这才徐徐转身。她的黛眉轻蹙,脑海中的神思飞快地回旋着:“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哪有圣旨下了还反悔的道理,若为这个被罢朝,那到并非意料之外。”

  明虞眼底却含着隐忧,道:“娘娘,陛下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为元妃正名,说‘元’字的含义是‘吉善’,并非原配,并未僭越,要知道,‘元妃’在十国时期可是专指皇后啊。”

  “僭越?”灼华的心瞬间凉到了冰点,握着剪刀的手也不禁微微发颤,“难道张玖凌……?”

  明虞见她的神色便知晓她已然心如明镜,于是道:“家父正是担心张玖凌为娘娘未能封后鸣不平,因此触怒了龙颜,被陛下用以杀鸡儆猴,所以要嫔妾提醒娘娘在后宫千万当心,只是没想到陛下这么快就要防着娘娘了。”

  灼华深深叹了口气,转瞬又轻笑出声,似在自嘲:“真是君心难测啊,本宫与陛下夫妻八载,仍然沦为了他制衡朝堂的棋子,当初的那点真心,到如今也已消磨殆尽了。他还赐了罗颐珺和胡茜娆协理之权,只怕也是一种试探和利用吧。”

  明虞见灼华又回身过去,继续拿着剪刀挑枝拣叶,不禁劝慰道:“依嫔妾之见,陛下赐睿妃协理不过是看在大长公主和太皇太后的面子上,而赐承徽娘娘协理……嫔妾虽不知晓缘由,但想来以承徽娘娘避世不出的性子,也不愿接这个烫手山芋。”

  灼华轻轻一笑,“可陛下已经抛给她了,再烫也得接着。本宫宁愿这协理之权在她手中,若是旁人……”灼华脸上的笑意不减,手却将剪刀架在了眼前一朵开得正盛的紫薇上,“有权又有宠,就像这眼前的花一样。明虞,你说这支花是该剪呢?还是留着呢?”

  明虞会意一笑,素音徐徐:“若论色泽和品貌,她一枝独秀,把周围的花都比了下去,自然该剪。可嫔妾私心以为,现在还不是剪掉她的时候。”

  灼华静静听着,不时用剪刀拨弄着眼前娇艳欲滴的花朵,仿佛在挑逗一直温顺乖巧的宠物。明虞看着她的动作,已知其心境如何,谆谆而道:“娘娘,一个人的野心会随着地位的增长而不断膨胀,把它剪了,就会有其他的花儿竞相绽放,一朵比一朵艳丽夺目,都去争那个最美的位置,到时候娘娘要剪的就不止这一朵了。”她伸手取下灼芙手中的剪刀,淡笑直视于她:“所以目前要紧的是,有没有另外一支与她媲美。若是有了这一支,便容不下那一支,唯有干枯殆尽的份,娘娘以为呢?”

  灼华抬手理理云髻,青鸾步摇的流苏触在指上生出丝丝凉意,心境更觉平和。她转眼看着明虞,微微一笑:“你能把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典故说得这么有趣,连本宫听了都忍俊不禁。你倒是说说,谁是这蚌呢?”

  明虞徐徐低眉,鸦睫在眼睑上落下一片阴翳:“今日袁昭仪冒犯娘娘是事实,可这污蔑元妃的罪名,似乎有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勉强,您说,以她娇纵泼辣的性子,能咽得下这口气么?”

  灼华静默许久,半晌微微一叹:“你这心底也跟明镜似的,这么通透的心思,怎么不用在陛下身上,难道你就打算只用筱侑引他垂怜么?”

  明虞的眼底闪过一丝哀戚,面上却不显山水,一如老僧入定的淡然:“嫔妾早已色衰爱弛,对君恩不抱任何希望了,只想看着筱侑平安长大,仅此而已。”

  灼华的笑意慢慢浓烈:“那便是委屈你了,如果某天罗颐珺的烫手山芋抛给了你,你可要好好接着。”

  明虞抬头一惊,眼中不禁有些欣喜与浅忧:“娘娘的意思是……?”

  灼华的玉指伸到唇畔,笑道:“佛曰,不可说。”

  明虞即刻会意一笑:“嫔妾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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