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重入人间
［他还活着，能说话，也能呼吸，可是他的生命还在幺？他的灵魂还在幺？］
2001年8月14日，卡那波特利，还是在那个黑色的书房里。
徐行站在桌前，他静静地看着桌上的那个小小的手提箱，这个箱子应该是个定制的产品，因为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会去生产这种已经基本快过时的手提箱了，而且他没有看到任何的标记在上面，箱子表面上是一层又黑又粗糙的牛皮，一看就知道是来自一只生前被牛皮癣长久折磨过的可怜生命，这层包裹之下可以是木板，也可以是铁板或是塑料板，完全视乎它在哪个环境下被需要。
“这是为你准备的，……”师傅淡淡地说道，他站在桌后，已经看了徐行很久了，这十年来他没有一次这样久久地凝神看着眼前的孩子，但今天是例外，因为明天他就会离开这里，去外面那个世界，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打开它！”师傅抬起头轻轻说道，银面下露出了尖瘦的下巴，那上面已经有了一些老去的痕迹，徐行已经不止一次仔细观察那上面的每一个细小的特征，但他发现没有两次是完全一样的，也许这个神秘人就算在面具的遮盖下也要再加上一层伪装，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他完全信任的呢！
徐行慢慢地伸出手，一手一边按着一个簧扣，“啪”的一声，箱子轻轻打开了一条缝。徐行翻起箱盖，就在这一按一翻之间徐行已经知道它的质地应该是内钢外皮，这正合了内刚外柔的中庸之道，既不会引人注意也不会被小偷关照，关键的时候这也是一件威力极大的武器，箱子的重量应该在十五斤左右，徐行可以轻易用它砸碎两百米外的半米厚的水泥墙或是三百米外的大象脑袋。
只不过现在这个时代谁还用抛链球扔石块这种既不灵活也不机动的愚蠢方式来打击敌人呢，除了在那个叫奥林匹克的运动会上。再说这么大的金属物品要怎么样才能通过那些机场之类的安检门呢，难道自己要带着这样的东西全世界乱跑么？徐行暗暗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觉得这种箱子很不实用?”师傅突然问道。
“实在很不方便，”徐行老实回答道，“除非我把它寄存在什么地方。”
“这由你自己决定，”师傅冷冷回答道，“如果你愿意可以把它扔进海里，反正我早就想把它扔了，这破箱子在岛上已经放得太久了，……”
徐行心中苦笑，没有想到这真的是一件垃圾，他还以为自己会拿到一个比较特别的临别礼物呢！
“这里面是你资料，”师傅的语气又回到十分的平淡，“夹层里还有一些你用得着的东西，卡里有一些钱你可以在路上用！”
“是！”徐行稍稍翻看了一下，箱子里有本护照和一个钱包，钱包边上放着一叠崭新的美元，看厚度应该是一百张，那夹层里只有一块名片大三毫米厚的金属板。
“如果一定要你放弃柳叶，”紧紧地盯着徐行的手，师傅突然问道，“你会怎么做？”
徐行手心一紧，突然抬起头，直视着师傅那双寒光闪动的双眼，过了一会才淡淡说道：“放弃！”既然都说了是一定要放弃那自己还有什么选择呢！
师傅的黑袍突然起了一阵波纹，仿佛刚才有阵风吹过他的身体，他沉默了一阵，轻轻说道：“好！”
屋子里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徐行右手一翻，一道寒气在他的掌中闪动，他手指微屈，轻轻抚mo着这已经陪伴了他十年的伙伴。
“柳叶的制造工艺在二十年前是跨时代的，”师傅的眼睛也紧紧地盯着那道闪烁的寒光，嘴里轻轻说着，“在十年前也是十分先进的，但近几年来已经有了许多的新产品不停面世，所以它也就并不那么出色了，……”
出色？徐行冷冷地想着，手指仍在不停地感受着柳叶带来的冰凉。
“我知道你对它的感情，所以我给你这块从INEEL拿来的超级钢片。”师傅淡淡地说道。
“INEEL？”徐行盯着夹层里的那片金属片，“超级钢片？”
“美国能源部在爱达荷国家工程和环境实验室有个小组专门研究超级材料，这个小组有部分NASA的资金，所以新产品会应用在航天器上，”师傅慢慢地解释起来，“你手中的就是一个叫布拉纳甘的冶金学家的最新发明，因为无法大量生产，所以被锁到了保险箱里，我想你应该用得着，就拿了回来。”
徐行轻轻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得真轻松，他开始怀疑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是黑杀办不到的了。
“柳叶的材质是铬碳化钨合金，每平方英寸抗140万磅，原本是业内公认最硬也最耐用，但这个钢片达到了每平方英寸220万磅，用它做一层一微米厚的覆盖材料就可以让其它金属产品大大改善性能，去年测试的时候它被喷覆在一台二十吨的矿山碎石机的钢板上，连续把大小不齐的矿石碾成石粉，两天后报废，而其它材料做的覆层最多只支持一个小时，……”
徐行拿起那块金属板，触手十分冰冷，虽然它看上去黑不拉叽象是刚从废品收购站里偷来的垃圾。但听了适才师傅的郑重介绍之后，他知道这一定是一种相当好的金属材料，也许它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块，也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块。
虽然只是一块，而且又薄又窄，但在那些有手艺没有材料的大师们手中可以做成许多非常有用的东西，比如说一把象柳叶一样的刀，如果自己哪天真的要放弃柳叶的话。虽然这个世界上的大师已经快死光了，但至少还有一个可以帮得上他的忙，……他自己！
当然徐行想得最多的是这个东西正好可以做一个护心镜，又或是护裆之类的贴身护具，大小实在也正合适，如果用来包其它材料的话那就可以……
把金属板放回夹层，徐行拿起那个封面上写美利坚合众国字样的护照，打开一看，入眼就是自己的照片，边上还有他的名字，当然不是徐行，这个名字除了他自己和阿菁之外只怕没有什么人会记得了，而且在一份美国护照上不会有半个中国字的，所以上面写的是Jackson.Peter（杰克逊.彼特），还有一串数字，看来应该是那代表身份的号码了。
为什么是美国，徐行没有问出来，其实他心里也有答案，但师傅仿佛已经知道他的想法，已经张口说了：“你一定想说为什么是美国吧！”
“是的！”徐行点点头，他并不否认自己的确曾有一丝不解。
“原因很简单，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有美国人，”师傅转过身看着窗外，话里满是嘲讽，“虽然美国人只有两亿八千万，但他们已经上山下海在全世界两百多个国家里乱跑，所以有许多人开始感觉这个世界已经快属于美国了！”
徐行耸耸肩，他倒不知道师傅会这样说。
“而且美国人一向霸道又护短，所以装成美国人会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不必要的小麻烦，”师傅接着说道，“如果你不去找麻烦的话那麻烦更不会主动找上你！”
这才是徐行心中的答案，他轻轻点点头，应了声是，但他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是那个名字。
“那个名字很普通，也有很多人用过，最重要的是他曾经也是一个真实的人，只不过现在他已经死了！”师傅好象知道徐行接下来的那个疑问，接着冷冷说了一句，“而且没有人知道！”
死了！徐行在心里轻轻应道，他呆呆地看着照片上的自己，一张削瘦白晢的脸庞，漆黑的头发剃得短短的，这张脸的轮廓有如刀削斧劈一般，鼻子又高又挺，显出无比的高傲，清秀的双眉下，黑色的眼睛又大又亮，正冷冷地看着每一个胆敢看他的人……
这个叫杰克逊.彼特的人早已经死了，而照片上的这个自己还活着么？……他慢慢打开那个长长的钱包，里面有三张很白很亮的卡，还有一张社会保障卡、一张驾照，还有十五张各种颜色的钞票，三张金黄的，六张红的，六张绿的……
第二天，地下广场。
在这个巨大的广场上，只有徐行一个人笔直地站着，显得无比的孤单，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里也看不到任何生气，就算你贴近他的胸膛也无法听到他的呼吸，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动静，就象一块毫无生命的石像，已经在这里伫立了千百万年，而且还将永远地站在这里！
那高台上仍是那个黑袍银面人，他洪亮的声音回荡在黑暗的地穴里，一切仿佛都没有变，只是他的目光再也无法让徐行的脸上产生灼烧感，洪亮的声音也不再让徐行产生反感……也许这就是最大的变化！
虽然这是只有一个听众的演说，但就算是一个人都没有，他也仍然是那样说话……也许，他的眼里从来就没有其它人的存在！
今天是徐行离开的日子，因为他在这个岛上已经呆到完全没有感觉了，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学，还有什么人可以杀，如果能够长时间地离开，他会非常地高兴，只是这高兴只能深深地藏在心底……
今天也是个很巧的日子，离徐行被带走的那天正好十年，离他与妹妹分别的日子十年零四十五天，离他出生那天正好二十年零七个月！这一天，他将再次踏上人的世界！……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三年、六年，一转眼已经十年过去了，徐行来到地火之岛也已经有十年了，他脚下的这个蓝色地球也正好转了三千六百五十圈！……
在第一年的时候，徐行还想过什幺时候自己可以被人带出这个小岛，第二年的时候，徐行想着会不会有神仙来把自己带出这个小岛，第三年的时候，徐行已经什幺也不想了，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活着离开这个小岛！
第六年，岛上原来三百个孩子只剩下二十四个人形的工具，二十四个杀人的工具……其它的二百七十个人都已经在这场生存竞赛中失去了生命！
整整十年过去了，十年前的今天，三百个青春尚待的天之骄子站在这里，他们每一个都有可能变成世人瞩目的焦点，在他们的生命里成就一番伟业，而十年后的今天，只有徐行一个人站在了这空旷的广场上……
三百个曾经的美好灵魂，在被这地狱之火熔炼之后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彻底地消失，只留下一个人形的工具，一个世界上最犀利的杀人工具，一个工具也可以有生命么？
生命是什幺？科学家认为生命是有机体的活动过程，宗教信徒们认为生命是上神的恩赐……可是在这里，在这个地火熔炼的岛上，生命只是这场游戏的奖品――一个只奖给冠军的奖品！
而冠军……，注定了只有一个！……所以，三百个本来承载着世间最美好希望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他还活着，能说话，也能呼吸，可是他的生命还在幺？他的灵魂还在幺？徐行没有答案，也许就象师傅所说的［体为舟，神为舵，舵毁则舟无行，舟沉则舵亦沉］，他也不想知道，至少现在还不想知道，……也许有一天，也许终会有一天，那时一切的一切都会回到根本，那时他自然会知道这个答案，……
十年之前，他一无所有，无亲无故地来到这个岛上，十年之后的今天，他仍然无亲无故，却多了一身奇奇怪怪的本领！这件事说起来很奇怪，一个人在十年之内居然可以学会了这幺多的东西，而有很多人一辈子甚至连个字都不会写……
他和别人的差别有多大，徐行当时并不知道，他所知道的是他每一次都活了下来，因为有时候，只是一点点的优势，就可以让你在死亡竞争中胜出……每次一点…每次一点点……到最后，徐行把别人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你是个天才！你很强！我对你很有信心！”有一次师傅非常诚恳地对他说这句话，眼里仍是那如鬼火般的光，徐行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一丝欣喜的表情……
徐行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天才，也不认为他有多强，能每次都活下来直到现在站在最后的高台上，也不是因为他象老子说的那种［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仅仅只是因为他不想死，也不能死……
因为，如果他死了，就永远都见不到阿菁，再也看不到她的笑容，再也不能听她叫哥哥时那清脆的声音……
在那书房里，有一本叫《聊斋志异》的书上说，人死了会变成鬼，然后去阴间，阴间会有许多的机构帮你办理转世投胎的业务，不过在那之前你会经过一个叫奈何的桥，桥头会有一个老太婆让你喝一碗叫孟婆的汤，那个老太婆就叫孟婆，谁也不知道那个汤是用什幺做的，据说喝了就会忘记在活着的时候发生的一切事情……徐行猜想这个孟婆汤可能是那个孟婆的洗澡水，更可怕的猜测是她的洗脚水，因为太臭了，喝的人就吐啊吐啊的，然后就头晕眼花地把所有事情都忘记了……
徐行即不想喝老太婆的洗脚水，也不想忘记阿菁，所以他就把那本书扔了，拿起另外一本厚厚带硬皮的书，上面写着BIBLE，里面有篇GOSPEL说天上有个天堂，地下有个地狱，好人死了上天堂，会有天使踩着光来接她，坏人死了下地狱，自已滚下去……然后大家就永远住在那里，不但鸡犬不相闻，老死也不相往来……
“照这个说法，阿菁死了一定是去那叫天堂的地方，”徐行恨恨地想，“我因为已经做了不少坏事了，一定下地狱，所以还是不能见面……”
“就算要见也太远了，听说路西法从天堂落到地狱用了九个昼夜，徐行用自由落体公式算了一下，应该是三亿多公里，大概相当于地球轨道的直径，就算徐行每天走一千公里，也要走上三百万多天！八千多年！再说天堂很大，几千年来这幺多人上去都没有住满，找个人一定很不容易！”
“所以，我不能死！”徐行对自己说，顺便发了个很毒的誓，因为忍耐和等待就代表了希望。
忍耐+等待＝希望
说这句话这个人还是个比较有名的哲学家，而且这个叫尼采的普鲁士人的神经好象有点不正常，因为正常人不会把自己当成太阳，也不会想让别人把自己当成太阳，……
徐行从来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也当然没有完错的人，就象最聪明的人也会说傻话一样，神经病也会经常说出两句很有道理的话，有的时候还说得比正常人多一些，因为他们敢说而正常人不敢，所以听说哲学家多半都有神经病，……徐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他的思路总是这样发散得无边无际象那些永不回头的光，有时又跳跃得象匹野性难驯的烈马，……
不管说话的人怎么样，至少这个等式看起来就很对，所以每当徐行坐在那棵高大的海波利树下，背靠着那粗大的树干，静静看着远处的天空和大海之时，他就会想起这句话和这个等式，……
蓝天上的浮云不停变幻出美丽的面容，空中翻飞的海鸥划出自由曼妙的曲线，时起时伏的海浪也在低声应和，温柔的海风迎面而来轻抚着他的脸庞，每当这个时候，仿佛就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诉这个孤单寂寞的孩子：希望就在明天，你所要做的只是忍耐和等待，然后不停地努力，努力，再努力，……
……
其实还有一点原因是徐行实在不愿意承认的：也许他真是很适合做一个杀手，而那些孩子却根本是走错了地方！只是这个错误的代价太大了一点，竟要花去他们所有的青春和生命！
半个小时之后……
“你去吧！”冰冷的话音宣布了演说终于结束，也宣布了徐行的自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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