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地头神

　　而先前还卑微恭敬的石三眼中绿光一闪，转身就跑。


　　“有我在，你还想跑？”


　　这回出声的，不是尉迟嘉，也不是卫襄——一道褐色的影子从尉迟嘉胸口窜出，直直朝着石三袭去，然后一口咬在了石三身上。


　　不过是转瞬间，石三的身形立刻开始委顿，很快跌倒在地，然后开始缩小，就这么在尉迟嘉和卫襄面前，活生生地从一个好端端的大男人变成了一只灰色大老鼠。


　　“啊！老鼠！”


　　骨子里对老鼠的害怕让卫襄刹那间尖叫出声，惊恐地转身就要跑。


　　尉迟嘉从她身后伸出手去，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将她的脸埋在了自己怀里，瞬间心疼得眼泪都想要掉下来：


　　“我在，我在……”


　　他没有再跟卫襄说不怕，因为共同经历过前世的他们都知道，卫襄怎么可能不怕？


　　或许平日里她听到了不会怕，但是此时骤然看见，她怎么能不怕？


　　男子温柔抚慰，他怀里的少女嚎啕痛哭。


　　前世被老鼠围攻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卫襄忍不住如同那时一样尖叫痛哭，但是这次不一样了，不一样了。


　　不再是一个弱小的身影在她面前左突右冲地挡着，不再是她缩在角落里竭力躲藏，而是真的有人将她抱在怀里，为她遮去眼前的一切。


　　而她的哭声，也不再是绝望，而是解脱和释放。


　　两人相依相偎的身影在凌乱的庙宇里分外美好，唯有从老鼠身上松开嘴的蛇妖萌萌哒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不就是只耗子精吗，这两人干嘛啊？


　　它非常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听错了，这样的两个人，真的是海之领主吗？


　　好一会儿，在尉迟嘉怀里哭得打嗝的卫襄，哭声才渐渐停止，她心头被冰魄放大百倍的哀伤才逐渐散去，脑子也恢复了清醒。


　　狐狸精被人冒充了，那么这个石三，也是被人冒充了，还是他原本就是妖怪？


　　要是妖怪的话……


　　卫襄抬起头，被泪水洗的闪闪发光的眼睛盯住了尉迟嘉：


　　“之前在海上我们遇到的那个石三，到底是人还是老鼠？”


　　“那个是人。”尉迟嘉轻抚着她的背，慢慢解释道：“我们离开之时的狐狸精和石三，都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此时的这个。”


　　“看来我们走的这段时间，还真是发生了不少事情。”卫襄从尉迟嘉怀里离开，鼓起勇气回头看向那只已经一动不动的灰色大老鼠。


　　蛇妖见她看过来，连忙将细长的身子扭了扭，努力摆出一个等待夸奖的姿态。


　　但是，卫襄并没有立刻夸它，而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它：


　　“你，你居然把它给咬死了？”


　　“不咬死它，留着过年？”蛇妖莫名其妙。


　　“你咬死了它，我们去哪儿找线索啊？”卫襄气急败坏。


　　“这……”


　　蛇妖骤然感觉头大，赶紧扑回去检查了一下一动不动的老鼠，松了口气：


　　“没死没死——我是个好蛇妖，我牙齿没毒！”


　　“哦，谢天谢地。”卫襄点点头，给了蛇妖一个“你的小命保住了”的眼神。


　　然后指挥蛇妖：


　　“把它弄醒，严刑拷打！老娘倒是要看看，在老娘罩着的地盘儿上，谁敢兴风作浪！”


　　可怜的老鼠精又被蛇妖一口下去给咬醒了，惨叫着要跑，就蛇妖甩动着尾巴在地上抽了好一阵子，直抽得它如同一个陀螺旋转不停。


　　卫襄倒是时刻记得贺兰辰的那句话，对待妖怪，不能太善良，直接一张搜魂符扔过去，老鼠精就彻底不动了。


　　蛇妖被吓得跑出去老远：


　　“你，你怎么还会有搜魂符的？你的不是用完了吗？”


　　“你傻啊，用完了我不会画啊？”


　　卫襄对这条蠢蛇妖的鄙夷又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好吧。”


　　蛇妖脑袋一缩，瑟瑟发抖，再也不敢吭声了——


　　它已经被用了三回搜魂符了，三回！结果这姑娘居然会自己画，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过它活不活暂且不说，被搜完魂的老鼠精看起来是活不成了。


　　卫襄厌恶地盯着老鼠精：


　　“扔出去，喂猫！”


　　“不要不要，海神娘娘饶命！”


　　看起来好像已经死透了的老鼠精一听要扔自己去喂猫，一个鲤鱼打挺就蹦了起来，化作人形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卫襄冷哼：


　　“一看就是装的，我从来没见过搜个魂就能被搜死的妖怪——那你说说看，我留你活着，有什么好处？”


　　“我，我可以去帮你们找到那只狐狸和被我冒充的那个男人……”


　　本来老鼠精是想说自己可以带他们去找海王的，但一想，自己脑子里的那点东西早都被搜刮干净了，人家知道的比自己记的还仔细，还是想别的办法保命吧。


　　“行啊，你带它去找！”卫襄随手一指，正正好指在了蛇妖的身上。


　　“这……”老鼠精瞅着自己身上被那蛇妖利齿咬出来的四个大洞，忽然之间好后悔。


　　蛇妖却如同听到佛语纶音一般，立刻兴奋的蹿了起来，张口咬住老鼠精，飞一般向外面跑去。


　　只要不在这个凶巴巴的姑娘面前，让他干什么都行。


　　“看来它是真怕我手中的搜魂符啊。”


　　卫襄眼看着他们消失在沉沉夜色中，转头看着尉迟嘉：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那位地头蛇，哦，不，地头神吧。”


　　从老鼠精的脑子里，卫襄已经明白了自己到底得罪了谁。


　　从前她只知道在人间，人要划分自己的地盘，猫猫狗狗也要划分自己的地盘，但是她从来不知道神仙也要划地盘。


　　原本东南西北四海之间互不干涉，卫襄和尉迟嘉的到来，显然是打破了这个平衡。


　　如果他们只是在南海绕一圈走了也就罢了，偏偏遇上了石三，顺带着救了整条船上的人命。


　　上岸之后，石三越想越激动，坚信自己是遇到了传说中的海神娘娘，就张罗着给卫襄建庙供奉。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一举动直接激怒了南海原本存在的一位海神——


　　海王。


　　要说海王这名头算得上是威风凛凛，但奇怪的是，他的名头在陆地上流传很少，又很少显出什么神迹来。


　　所以就连石三这样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船老大，都差点忘记了南海还有这么一位神。


　　如今又是请人雕神像，又是请人建庙宇，闹得沸沸扬扬，这位海王就不乐意了，于是特意点化了一只老鼠精，一只狐狸精，前来寻衅闹事。


　　如果卫襄再晚来几天，不用说，她这个新任海神娘娘要成为人人喊打的祸害了。


　　好在现在卫襄已经从老鼠精的脑袋里得知了这位地头神的来历和方位，就等着他们杀过去了。


　　尉迟嘉自然是对卫襄唯命是从的，点点头，就跟着卫襄走出了这座尚未完工的庙宇。


　　只不过在去往海王之地之前，卫襄得确定狐狸精和石三的安全。


　　这不光是两条性命的问题，这还是她的尊严问题。


　　茫茫的海面上，旭日初升，映照得整个海面都红彤彤的一片，卫襄和尉迟嘉站在海岸边一处高耸的礁石上，眺望着更南之处的深海。


　　根据老鼠精的记忆，海王就住在南海极深处，一座废弃岛屿的神庙里，但海王到底是男是女，就连自以为见过海王的老鼠精，也看不清楚，因为它根本就没见过海王的真貌。


　　所以，就算他们找到了那个岛屿上的神庙，又如何知道，到底谁是海王呢？


　　正在卫襄疑惑重重的时候，他们身后一个褐色衣衫的少年扛着一只软趴趴的狐狸，在晨光中飞奔过来。


　　“主人主人，我把这狐狸精带回来了！”


　　卫襄和尉迟嘉赶忙转身迎了过去。


　　跑过来的正是蛇妖萌萌，被他扛在肩上一路狂奔的狐狸精，则早就被颠得醒来又晕过去，看起来奄奄一息，怕是再颠几下就能送命。


　　蛇妖萌萌扛着狐狸精，得意洋洋的表功劳：


　　“我跟着那只老鼠精，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它和那个男人呢，那男人我扔去岸上的医馆里面去了，这只狐狸我就带回来了！”


　　“很好，你做的很好。”


　　蛇妖这也算立了一次大功劳，卫襄也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夸了他一句，就去看狐狸精的状况。


　　“狐狸精，狐狸精！”


　　卫襄一看狐狸精这个状态，也不管人类和妖精的穴位什么的通不通了，直接就去掐狐狸精的人中。


　　这一掐还真管用，狐狸精立刻疼醒了，睁开眼睛一看是卫襄，先是一愣，然后爪子就伸了过来，死死地揪住了卫襄的衣襟：


　　“小仙子，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呜呜呜……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就这么把我抛弃了……对我也太不负责任了……”


　　“打住打住！”卫襄连忙制止了狐狸精的哭诉。


　　这家伙，哭着哭着画风就不对了，让人一听，还以为她是个负心汉呢！


　　卫襄从蛇妖怀里把狐狸精接过来，抱在怀里，在一块礁石上坐下来，轻轻地抚着狐狸精全身有些凌乱的毛，安慰道：


　　“好了，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先别哭了，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被卫襄抱在怀里的狐狸精，陡然间瑟缩了一下，眼眶里大颗大颗的泪珠涌了出来，顺着它眼窝下面的泪痕，一直滴落到卫襄的手上。


　　如果说狐狸精刚才的哭诉里面带有卖惨的成分，那么这会儿这无言的悲伤，让人瞧了都不由自主的从心底生出哀恸和绝望来。


　　卫襄心底一惊，面上却不显露，只是更加温柔的安慰狐狸精：


　　“不要怕不要怕，我们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小仙子，我，我怕是废了，我再也不能继续修行了……我也可能再也不能化作人形了……”


　　大颗大颗的泪珠还是流淌不停，狐狸精的声音里带着如坠深渊一般的绝望。


　　原来那天卫襄和尉迟嘉进入深海以后，狐狸精和石三他们在船上等了三天三夜，都没有等到他们回来。


　　到了第四天，海上突然就起了暴风浪，一船的人差点再次丧命。而狐狸精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来它怕水，二来它的力量还不足以操控海上的暴风浪。


　　无奈之下，狐狸精只能跟着石三他们返航上岸。


　　到了岸上以后，死里逃生的石三就打定了主意，非要给卫襄做神像建庙宇，把她供起来。


　　精怪出身的狐狸精觉得，如果一个人能被当成神仙一样供奉起来，享受众生的供奉之力，那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情，所以它不但没有阻拦，反倒说服了石三，以后在建成的海神娘娘庙里给它也留一个地方。


　　所以狐狸精也没有离开，就留下来，成了建造海神娘娘庙的监工。


　　“……小仙子，我不是不想去找你，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我知道你在南海，我也知道你一定还活着，所以我想着我留下来，总归能等到你们回来的……但是我不知道……”


　　正在叙说来龙去脉的狐狸精说到这里，眼底陡然浮现出无边的恐惧：


　　“我不知道这个地方原来是有一位真正的神祗的，他在一个深夜降临，摧毁了正在建造的庙宇，轻轻一挥手就将我捏在了手心里，捏碎了我的，捏碎了我的内丹……在他面前，我就像是一只蝼蚁……”


　　“捏碎了你的内丹？”


　　卫襄喃喃的重复，心口的位置也如同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疼痛和愧疚忽然遍布其上。


　　虽说当初狐狸精死缠烂打，要跟在她身边是有目的的，可这一路走来，相互陪伴，狐狸精在她心里的分量，绝对不低于胖胖。


　　可是现在，因为她的牵连，狐狸精的内丹居然被捏碎了——


　　那可是妖精赖以修行的内丹啊！


　　对于已经能化作人形的妖精来说，内丹碎了，就要重新成为再平凡不过的畜类，那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不怕不怕，有我在。”


　　卫襄有刹那间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恍惚，但她很快就清醒过来，将狐狸精抱紧，温柔的安慰着，仰起头望着尉迟嘉：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修复它的内丹？你告诉我，这个世上有没有办法？”


　　尉迟嘉稍微迟疑了一下，但是因为魂魄相连，卫襄的所有心疼和愧疚，他全都清清楚楚。


　　他叹了口气，很快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办法，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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