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白渊
顾老太太忽而笑道：“都是元姐儿来打岔，倒让我忘了介绍，这位是你大伯母，那两位是薛姨娘，孟姨娘，香姨娘。”
二太太在来之前就提点过，顾家在京城的人丁单薄，乃是大房的子息，二房在江南，大姐姐远嫁青州，三妹妹嫁的倒近些，到京城只有三日的车程，但夫家规矩多，只逢年过节的回来。
沈家姐妹乖巧拜过：“给大伯母请安，给薛姨娘，孟姨娘，香姨娘问安。”
大太太鹅蛋脸，穿着一身贵气的金丝牡丹袄裙，浓眉大眼体态婀娜，虽已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却瞧不出半分老态，妆容得体稳重威仪。
“好孩子们，快起吧。”说着退了两个绞丝花卉手环，送了沈家姐妹一人一个。
“还有这泼猴，你们也都见识过了，是我的嫡亲孙女顾若兰，从小就是个顽劣的，也不知是学了谁？”顾老太太笑骂了一句，但眉梢眼角都是喜气，显然是很喜欢自己这个‘顽劣’的孙女。
二太太捂了嘴，嗤嗤了笑了两句：“哥哥嫂嫂都是稳妥的，元姐儿闹成这样，分明是在娘胎里抢了哥哥的那份活泼劲儿。白渊那孩子半天不吭一声，一张嘴就是圣人言，跟元姐儿真是两个极端了。”
顾老太太听了此言，表示绝对的赞同，不理顾若元一个劲儿的噘嘴撒娇，继续埋汰她：“你瞧瞧沈家这两位表姐表妹，你若有人家一半乖巧懂事，你娘亲也不愁你嫁不出去了……”
顾若元毕竟还是小孩子，听见祖母说道谈婚论嫁之事，霎时间便羞红了脸，跺跺脚，道了一句“我不理祖母了。”便径自跑了出去。她身边的奶妈丫鬟略拜了拜，也急匆匆的赶了出去。
顾老太太笑了好一阵，转脸对沈清荷说道：“你年纪小，正是爱玩呢，不如随元姐儿去院子里走走，她若是敢欺负你，你直管叫随从的下人来报我，我替你收拾她。”
“老太太自谦了，我瞧元姐儿就是真性情，哪儿像你们说的那么淘气。”沈盈兰和和气气的赞了几句，又扭脸温声与妹妹说：“你去吧，我与老太太还有许多话要说呢！”
沈清荷见长姐都发话了，便眉弯眼笑的一一拜过诸位长辈，追着元姐儿去了。
元姐儿并非真的走远，这一路又有顾府的丫鬟嬷嬷们指点，没一会就追上了。元姐儿生的极像其母，只是那一双秀挺的眉毛，衬得她比寻常女儿家多了几分英气。
“元姐姐好。”
沈清荷并不太懂如何与元姐儿这种年龄的人相处，前世她是徐泽的棋子，所有女人都是她的对手，今生她是闭门不出的顾家三小姐，接触的人极少极少。想来想去，便只有藏拙了，学着平安喜乐局促时的模样，倒显得她憨态可掬，乖巧温婉。
“定是祖母叫你来烦我的，罢了罢了，谁让我是姐姐呢，就带着你，转一转这园子罢。”
元姐儿拉着沈清荷的手便径自往前走，走了几步，又扭过头来，凶巴巴的喝退那些跟在后面的丫鬟嬷嬷：“你们远远跟着就是了，别到我眼前来，若扰了我的兴致，也当知道我的脾气。”
想来这元姐儿在顾府称王称霸多年，素有恶名，她这么一吆喝，那些丫鬟婆子果然不敢再往前靠了。
沈清荷突然记起老太太临走时那句“若被欺负了，尽管来告状”，果然不是虚言啊！
顾园里的梅花开的正好，在积雪的掩映下，点点朱红翠羽，行走其中，隐隐有暗香浮动。
“其实我并不喜欢你。”顾若元说道。
沈清荷无辜的眨真好眨眼睛，心里却在说，我知道，那些丫鬟婆子一走远，你就松开了手，态度冷淡了许多。
“你仗着没了娘亲，便迁怒于我姑姑，欺负我姑姑。”
沈清荷听她这么说，不由得好笑。这个顾家丫头，倒是个直肠子，什么话都敢说。世家大族里弯弯绕绕多得是，倒是很难养出这么个直爽丫头，可见顾家的内宅和睦，没有一丝不清明的。
“你仗着有娘亲，有姑姑，便欺负我。”沈清荷一双眼睛灵动的瞧着她，用一样的语气回她。若不是仪仗娘亲，姑姑，老太太，顾若元可还有这样的底气，在户部侍郎嫡女面前颐指气使。
顾若元憋了个脸红，跺着脚哼了一声。
“元姐姐莫生气了，我与你说着玩呢，二太太带我如亲生，我自然领情。”沈清荷拽着顾若元的袖子晃了晃，满脸讨好的说道：“姐姐就念在我当时年纪小不懂事儿，别与我一般见识了。”
顾家人丁单薄，表姐妹们不常来往，长兄又是个少言寡语的书呆子，顾若元还真没有年龄相当又一意捧着她的妹子，刚才是为了个姑姑出气，如今见这小丫头片子，然错态度良好，心里便气消了大半。
顾若元是个爽快姑娘，不顺眼时就骂，顺眼了又死命的对人家好。不多说，便从头上拔下来一根金丝宝石双蝶缠珠的簪子，歪七扭八的插在沈清荷的发髻上，沈清荷立时感觉脖子重了好几分。
“赏你了。”
沈清荷扶了扶脖颈，苦笑道：“姐姐这是挑了个最贵重的给我啊！”
故意压低了那个“重”字。
顾若元见她一脸受宠若惊，又脑袋颤巍巍的憨蠢样子，忍不出嗤嗤的笑了。
这一番嬉闹，两人的关系立刻拉近了不少，顾元若的性子怎耐得住看这光秃秃的梅花树，胳膊一挥，指着前面的软香园说道：“我那儿有鲁班锁，九连环，水晶棋，还有蜜汁火腿，走！”
这派头，简直像在说，跟姐走，保管叫你吃香的喝辣的。
百年书香门第，竟出了个市井气满身的泼辣大小姐，沈清荷倒也与她十分投缘。
过了梅园，转个弯，顺着穿山游廊便到了顾若元屋里，顾若元是顾家的嫡长女，叔叔婶婶姑姑姑父都在外面做大官，到了年节便都送她一车车的新奇东西，南边的机巧物件也有，北面的香料奶干也有，实让沈清荷开了开眼界。
沈清荷摸着她的性子，左一句“好有见识，好厉害啊。”右一句“好聪明，好棒啊！”
夸的顾若元得意至极，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是舒坦的，才一小会，就把沈清荷引为知己，满口的“好妹妹”。
两人玩玩闹闹，连时间也忘了，直到午时，顾老太太催着嬷嬷来叫她们，她们这才意犹未尽的把鲁班锁，九连环装进匣子里，顾若元又打包了许多弹珠，西洋糖果塞到沈清荷怀里。
宴席摆在外堂里，丫鬟们掀了帘子迎顾若元与沈清荷进去时，人已来了大半。
顾家表兄顾白渊还没回来，听说已在路上了。
顾家老太爷不在京中，听说是去禹州与友同游了，顾老爷，也就是顾若元的亲爹，因未到休沐日期，也不在场。
所以这家宴，松松散散的坐了两桌。
桌上已摆了乾果蜜饯八品，龙凤呈祥熏鱼鸡丝，豆花芝麻卷，龙井竹荪等简单菜品，热菜还没起上，可那味道已经飘过来了。
顾若元吸吸鼻子，隐约判断出还有金丝酥雀如意卷，牛乳鱼片，海参花菇鸡掌等等，连吞了好几口唾沫。
“你喜欢吃什么，偷偷告诉我，我让下人摆在你前面。”顾若元偷偷凑到沈清荷耳边。
沈清荷心里好笑，眼里却是满满的感动崇拜：“姐姐做主吧，我都爱吃。”
顾若元最喜欢这样的答案了，她转眼便小声嘱咐了，把鱼片放在她面前。那掌管茶点饭食的姑姑笑着应了她，其实即便是小小姐不吭声，大太太，老太太也都吩咐过。顾家这位小小姐，从小便是如珠似宝的被捧着长大的，偏她自己还不知。
不一会，便听有人通报：“小少爷回来了。”
沈清荷也禁不住好奇，抬头往门口看过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少年郎，目光和煦，白净面庞，若论长相比徐泽徐瑾差了些，比柏哥儿却强了不少，周身带着浓浓的书卷气，儒雅风度，行止端方。他一身素白的儒生服，也不见得多华贵，里面夹得袄子倒是厚实，腰间系了一块芙蓉花苞似得福纹玉佩。
顾若元喜道：“兄长回来了。”
顾白渊先朝长辈们拜过，这才瞧了妹妹一眼，说道：“你可还听话。”
顾若元闻言，气馁道：“兄长每日见我都是这一句话，好像妹妹整日惹是生非似得。”
顾家老太太与太太们又是一阵笑。
“这两位便是沈家的姐姐妹妹罢。”顾白渊的目光扫过盈兰，最后又落在沈清荷的身上。
少年举止优雅，语意温柔，嘴角略带一抹和煦的浅笑，仿佛冬日里融了浮冰的那一抹暖阳。沈清荷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前世她略有耳闻，这位顾公子不仅人品一流，而且是大晏朝罕见的痴情种。听闻他的妻子，入门三年未曾有孕，连皇上都想赐他美人以求子嗣延绵，可他却上书断然拒绝，愿为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时沈清荷正和许多女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争一个男人，对顾公子这种罕见的痴情人，真是唏嘘不已。
她也曾想过，若是论及婚嫁，何人可托付终生。沈清荷想的通透，不论贫贱富贵，只求有心，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一点。
最重要就是远离皇家！
沈清荷也不知为何，看见顾白渊就胡思乱想了这些，思绪跑出了十万八千里，再回过神来，突然发觉，刚刚自己的目光竟一直落在顾白渊的脸上。
这样直白的瞩目，倒让顾白渊这个书呆子也有几分脸红。
“禀祖母，孙儿有个挚友，今日也随我来了，不知能否一同入席。”
顾家老太太还未说话，大太太便已经坐不住了，敛了笑，面上薄怒道：“今天是什么场合，你两位沈家的妹妹也在呢，怎可请外人落座，你的圣贤书都读到脑后去了吗？”
顾白渊辩解道：“我这位挚友也是王先生的门内弟子，若论起，应与沈家姐妹师兄妹称，倒不是外人。”
顾家老太太摆摆手，大太太便不再说话，由老太太张口问道：“哪个王先生？可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王砚王大儒？”
顾白渊恭敬的拱手道：“正是此人。”
顾家是书香门第，对读书人最是礼敬，听说此人是当朝大儒王砚的关门弟子，便心生好感。再者说，师兄妹在王砚府中也会偶有相见，此时又有长辈在场，即便是同桌而席，倒也不碍事儿。
“祖母做主允了你。”顾老太太笑吟吟的说道。
顾白渊大喜，忙拜了拜道：“多谢祖母。”又唤了小厮去通报，请那位兄长过来。
不多时，便见一身姿挺拔如青松的少年满面含笑的进了屋，他比顾白渊健硕了许多，身穿墨色夹银鼠短绒长褙子，衬得身形极好，肩宽腿长，神采非凡。
“多谢多谢。”
只听大太太暗自嘀咕了一句：“此人不是个武将吗，怎的又成了王大儒的关门弟子。”
沈清荷的震惊不比大太太轻，她口中含着的一口茶水，差点就喷到对面香姨娘的脸上……
这人虽换了一身皮，可她还是能认出来的，不就是那日在王夫子的荒园里钓鱼磨刀的无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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