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徐睿

　　“晚生苏睿，拜见顾老夫人，顾夫人，众位姐姐们……”

　　那人躬身一拜，烛火掩映下俊美无俦，鼻梁高挺仿佛巍峨山峦，长眉如墨好似浓墨，当真是好相貌。

　　沈家的诸位姨娘他都不认识，便称之为“姐姐”，若论起规矩来，这分明错了辈分，实在荒唐，可偏他长了一副好容貌，这一句调笑死的好姐姐，把诸位姨娘的心都叫软了，倒也没什么人来追究他。

　　“这位哥哥，生的真俊俏。”顾若元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只是可惜了，哥哥……唉。”

　　姑姑明明是想让白渊兄长借着这次家宴在沈家姐妹这儿亮亮相，私下里多走动走动。沈家老爷家底殷实且位高权重，沈家姐妹又都是要相貌有相貌的，要规矩有规矩的，堪为良配啊！白渊兄长有功名在身，又生的清秀风雅，兴许沈家姐妹一看对眼，这婚事就成了，亲上加亲多好的事儿。

　　谁知哥哥这般漫不经心，竟然带着一个样貌气度处处不输于自己的人，万一沈家姐妹看上了别人，这这这……这不是给姑姑添堵吗？

　　沈清荷无意识的转动着手里的茶盏，苏睿，苏睿，前世无论在朝在野，都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可瞧他的打扮气度，又不像是籍籍无名之辈。

　　苏睿，苏家？仿佛一片混沌中突然打进来一束光，沈清荷的心里突然亮堂起来。

　　险些忘了那个苏家。

　　苏家分为两支，一支是“北苏”，一支是“南苏”，这南苏原是闽南小国，三代之前兵败于大晏，大晏先帝仁厚，善待苏家，繁衍至今早却有些凋零之景，不复当年盛况，但苏家女子样貌天赐，仙姿佚貌，记得赢帝就有一位夫人姓苏。后宫争斗不休，苏夫人误食冷寒之物以致早产，诞下一位皇子，便去世了。这位皇子就叫徐睿。听说因是早产儿，生来体弱，几次三番险些病死在宫中，那时赢帝还顾念与苏夫人的情谊，对睿皇子颇多照顾，听说习武可强身健体，便把睿皇子托付于江湖中一位绝世高手，十年之后才重返京城。

　　怪不得他那日粗布葛衣满口江湖话，今日却缂丝长衫一派贵气雍容，两种气质在他身上，竟没有一丝冲突与破绽。

　　看顾家太太只当他是寻常武将，眼底似有嘲讽轻蔑。

　　顾白渊虽与他交好，但相处并无尊卑，似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也难怪！十年之期，期指一算，这位睿皇子是今年才回到京城的，怪不得顾家上下竟无一人知晓他的身份，

　　沈清荷上下打量那位睿公子时，眼中忍不住带了点可怜。

　　她刚才想了许久才想起有这么一号人物，也是有缘由的。只因这位七皇子徐睿，前世是个彻彻底底的倒霉蛋，短命鬼……关于他是怎样死的，沈清荷也记得不太清楚了，好像是瑾帝登机那一年，在鹿山游玩事遇险，稀里糊涂的就殁了。因他母族不盛，死后又没有子嗣后继，连身后世也办的草率简单，等沈清荷进宫时，已经很少人会提起他了。

　　之前在荒园，还有些气他行为莽撞，戏弄与她。

　　可如今想起，这小子也没几年活头了，沈清荷的态度就软了好几分。

　　顾太太还有些起疑，这睿公子前几日还是舞刀弄剑的一介武夫，怎么今日摇身一变就成了当世大儒的关门弟子了，莫不是上门来招摇撞骗的吧！

　　像顾家这样世代书香的，骨子里就是清高做派，重文轻武，若不弄个清楚，只怕心中难安。故而绕七绕八的问了许多，比如王大儒身边的那位书童怎样怎样了，他种的那株兰草你可见过。顾家老爷也是白鹭书院的客卿，与王大儒私交甚厚，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记得极为清楚。

　　徐睿面上带笑，进退有度，顾夫人所问，他基本上能对上七七八八。

　　一盏茶的功夫，顾夫人就对他心悦诚服了，直赞他文武全才，真人不露相。

　　顾若元早就等的不耐烦了，肚子咕咕的叫，沈清荷也喝了半肚子茶水，这才听顾家老太太终于发话开宴。

　　顾家虽不是皇亲国戚，没有北渊候府那种气派，但子息兴旺，出了顾白渊、顾若元，还有许多庶出的孙辈，满满当当的坐了三桌，长辈们一桌，姨娘们一桌，小辈们一桌。

　　顾老爷没来，长辈们的那桌未免显得冷清，顾老太太就发话，请了沈盈兰来坐。

　　若按规矩，老太太的右手边是儿媳妇顾夫人，左手边的位置应是孙媳妇，可顾白渊未曾婚配，这位置便由出嫁女沈二太太坐着，沈盈兰来了之后，沈二太太就退了一位，让沈盈兰挨着老太太坐了。

　　这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只听得顾若元砸吧着嘴小声说道：“你姐姐这人太呆板，我瞧着还不如你有趣呢！再说又比我兄长大上三岁，姑姑也真是的。”

　　沈盈兰笑道：“女大三抱金砖！”

　　唉，其实这事儿真怨不得二太太。

　　前几日二太太说起顾白渊，还总往她身上牵扯，什么幼时相伴，与你有旧，二太太想牵线搭桥的人应该是自己。可那天在琳琅斋遇见了琵琶夫人，把北渊候府这条线得罪的死死的，沈老爷明里暗里的向二太太点到此事，还是先解决长姐的婚事吧。再说今日在顾府，长姐亭亭玉立，沉稳大气，颇得顾老夫人和顾夫人的喜爱，这心思自然的渡到了长姐身上。

　　观这顾府，长幼有序，嫡庶有别，顾夫人善良仁厚，顾若元心无城府，倒是个不错的去处，若长姐真嫁入顾家，那是她的福气。

　　一道道色香味俱佳的菜肴摆上桌。

　　徐睿狠狠的吸了一口气，眯着眼道：“这味道可真不错，不知有没有青鱼？”

　　顾白渊懵懂道：“青鱼？”

　　徐睿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扫了沈清荷一眼，继而对这顾白渊侃侃而谈：“白兄弟生在显贵人家自然不知，这青鱼就是乡下一种数量极多的鱼类，因涨速迅猛，肉质鲜美而广受寻常人家的喜爱。前日里我自己捕了一条，用桃枝桑木细细炙烤，鱼皮酥脆金黄，鱼肉白嫩的像水豆腐，如今想来还有些垂涎欲滴。”

　　顾若元听的津津有味，口水四溢，小声问沈清荷：“听他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满桌珍羞，尽失其味，一心只想吃那种青鱼了。你吃过吗？”

　　顾若元和顾白渊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可性子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徐睿说的天花乱坠舌灿莲花，顾若元这边早就按耐不住了，顾白渊却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平淡至极的说道：“君子勿贪口舌之欲！”

　　这一句话，顶的徐睿哑口无言。

　　看徐睿吃瘪的样子，沈清荷不由觉得十分畅快，简直要拍手喝彩了。

　　酒过三巡，推杯换盏。

　　徐睿忽而借着酒气站了起来，朗声道：“今日是白渊兄庆贺院试之喜的吉日，晚辈来的匆忙，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相送，不如趁着酒兴，给大家舞一套拳法，略以助兴。”

　　“这……”顾太太脸上一黑，顾家素来喜欢清静，这闹得是哪一出啊。

　　沈清荷心道，顾太太若有朝一日，知道徐睿的真正身份，回忆起今日的场景，不知是何感想！

　　她正想着，忽听有人点了她的名儿。

　　徐睿又道：“听说夫子新收了两位师妹，便是这两位吧，小师妹你脸色不好，似有体虚病弱的毛病，我这套拳法能强身健体，你可要多学着点。”

　　骗子，你前两日还说我是爬墙好手呢！

　　虽然顾太太翻着白眼，沈清荷怒目而视，奈何顾家兄妹摇旗呐喊，一个说“沈兄这套拳法的确神奇！”一个说“快舞来看看，我正闷得慌呢！”

　　徐睿走到堂中央的空地，抱拳行礼，一息之间仿佛变了一个人似得，周身如有气使，出拳快如疾风闪电，收拳沉稳有力，张弛彷如呼吸，似有套数。细细看来，这拳法乃是由五禽演化而来，虎鹿熊猿鸟。

　　沈清荷越看越是入迷，她前世是折腰舞的好手，这拳法圆润似舞，偏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巧劲，说是武功也可，说是舞蹈也可。

　　她手中拿着箸子，循着他舞拳的张弛节奏轻击茶杯，发出清脆的零丁声。

　　徐睿大汗淋漓，已入化境，忽而听道一阵若有似无的敲箸声，仿佛一阵甘泉涌入四肢百骸，猛一回头，正巧与那灿若桃李的女娃娃对视了一眼。

　　白皙如玉的脸庞，半嗔半惊的水色眼眸，竟看的他心里一动。

　　忍不住朝她放肆一笑，这女娃娃果然有趣，没让他失望。

　　今日他在书院也是机缘巧合听说顾白渊的姑姑带着沈家侄女来串门，一提到沈家，他头一个就想到夫子那还没翻修的新园隔壁的沈府，不知会不会遇见她，心里痒痒，这才死皮赖脸的一道来了。没想到还真是她！

　　她和皇妹差不多年纪，甚至更小一些。可他每次见到皇妹，就总觉得是个哭鼻子的难缠丫头，见到她却是不一样的，她懊恼她怒目她巧舌如簧……似乎是有趣，却又不仅仅是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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