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讨要

　　“小姐，东院的二小姐来了。”

　　本在榻上躲懒的沈清荷，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走到长姐身边坐下，眼中有深意的笑到说：“来的这么快？”

　　沈盈兰放下手中的书卷，面沉如水。

　　掀了帘子，便走进来一个尖媚细眼的妙龄少女，她穿着一件百蝶穿花的杏色罗裙，裙底是大片大片的艳色牡丹，绣工便是在京城也是数得上的。乌黑的头发挽了个繁复的发髻，插了白玉蝴蝶绕枝的花簪，耳朵上坠了赤金嵌白玉的灯笼耳坠，一颦一笑皆是媚态天成。

　　“长姐，清儿妹妹。”沈雪盈盈一拜，身子微微前倾，从雪白的脖颈道微弓的脚尖都是恰到好处的媚态，衬出身体玲珑有致的线条。

　　沈清荷只用眼角瞥了她一眼，便不想搭理她了。

　　瞧她这一身，心里明明爱极了赤金大红这样的艳色，却偏要摆出一副优雅婉约的样儿来，杏色里包着牡丹红，白玉里裹着赤足金。

　　沈盈兰虽然还记着沈雪把清儿推下水的仇，但有句话叫“伸手不打笑脸人”，总不好一开始就难为她，给了她借口去别处装委屈哭诉。

　　“吉祥，给二姑娘上茶。”沈盈兰吩咐道。

　　沈雪见状，也不端着了，径自找了个位子，挨着沈清荷便坐下了。瞧见边上有一盘松子，便展了展自己刚涂了凤仙花汁的长指甲。

　　寻常官宦人家的庶出小姐哪个不是干粗活的，沈雪这双手倒像是整日里泡在牛乳里，十指纤细娇嫩，如白璧无瑕。

　　“清儿妹妹，你给我拿点松子来罢，要剥好的。”

　　沈雪之前就经常这样欺负过沈清荷，在她的印象里，这个年纪最小的妹妹，既没有长姐沈盈兰那样随了柳氏几分孤傲，又没有爹爹疼爱，从小便像个木头人似得，呆呆傻傻，即便拿她当下人使唤，她也莫敢不从。

　　可惜啊，可惜，这壳子里的人早就换了心。

　　“二姑娘说什么，我没听清。”沈清荷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似是无邪的看着沈雪。

　　“我这指甲是新染好的，劳妹妹费神，给我剥些松子，就放在这碟子里吧！”

　　沈清荷恨得直咬牙，偏面上笑的甜如蜜糖。

　　若这碟子不是她自己的，还真想摔倒沈雪脸上去。

　　“只听说庶出的姑娘，伺候小姐的，倒没听说谁家一个姑娘这么金贵的。”

　　沈雪闻言，佯装惶恐道：“妹妹这话便说差了，爹爹早就说过，咱们家的姐妹，不论是哪个肚子里出来的，都是金贵着养的，未出阁前一视同仁，莫不是妹妹觉得爹爹这话说的不对。”

　　沈老爷被赵姨娘灌了迷魂汤，自然事事都偏向着东院，积年累月才纵出沈雪这副娇惯性子。

　　“老祖宗前日里训话，还常说我年纪小，让姐姐多体贴关心我呢！莫不是姐姐觉得老祖宗这话说的不对？”

　　不就是扯大旗吗，谁还不会啊。

　　沈雪不依不饶，刚要辩解，沈盈兰忽而厉声道：“姐妹之间何须如此，莫非咱们沈家的下人都死绝了！还是二姑娘觉得自己贴身的珊瑚比清儿金贵！”

　　珊瑚是沈雪的贴身丫鬟，闻言立刻跪在地上，畏畏缩缩，诚惶诚恐的连头也不敢抬。

　　二姑娘和三小姐都是主子，即便有口舌之争，也顶多是挨一顿训斥。可珊瑚一个小小婢女，却是不同的，哪里敢比嫡出的小姐金贵了去？

　　沈雪气鼓鼓的，打狗还得看主人，沈盈兰一句话说的珊瑚没脸，沈雪脸上亦是无光，可她无可辩白，只得说了句服软的话：“瞧姐姐说的，我错了还不成嘛！珊瑚快起来吧，长姐和清儿都是最和善不过的人，哪儿就让你跪了……”

　　珊瑚却是个明白人，不敢怠慢，便说：“婢子不懂事儿，谢大小姐教诲，再不敢了。我这就剥上三盘，小姐们边说话边吃也能解解闷。”

　　珊瑚把松子端下去之后，这三位主子便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只孤零零的喝茶。

　　这茶虽也是沈雪平日里最爱喝的茉莉香沫，但赵姨娘克扣西院的用度，这茶叶品类虽是一样，最是最最下等的旧茶残渣，即便是用化雪之水细细烹煮，也有一股子弥留的涩味。

　　沈盈兰和沈清荷整日里喝惯了，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沈雪却是吃穿用度都是这府里最好的，喝起这茶来便觉得万难入口，喝了一会就喝不下去了。

　　沈雪轻咳一声，将茶杯一放，说道：“听说姐姐妹妹，前日里去了二太太的娘家顾府，顾府一门四进士，金山银山笏满床的，怕是得了许多好玩意吧，都是一家姐妹，也别藏着掖着了，拿出来，也叫妹妹长长见识。”

　　沈清荷和沈盈兰对视一样，这狐狸终于把尾巴露出来了。

　　沈雪今日便是奔着顾府给西院的那两箱子回礼来的。

　　“姐姐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胡话，顾府是清贵人家，书山书海倒是有的，金山银山却未曾停过。”沈清荷佯装不解。

　　“妹妹这就小气了不是。顾家给祖母送的那一座白玉观音，我已领教过了，足有半人高的汉白玉，这样的整料难得一见不说连雕工也是大家之作，慈眉善目仿佛真有灵性。爹爹那儿的书画也是前朝大家难得一见的遗世之作，珍贵无比。二叔那貂皮料子更不用说了……”

　　沈雪说罢便委委屈屈的抽了锦帕，压了压眼角。

　　“顾家出手不凡，所赠之物都是好的。只可惜妹妹没有这个福分，东院竟一针一线都没得。都说顾家知书达理，做事周全，原来也不过是做做样子。”

　　沈盈兰面上带着薄怒，竟没有见过这样无赖的人，你若不把东西亮出来，便哭哭啼啼，怨天怨地，若把东西亮出来，依着她跋扈的性子，只怕要明抢了。

　　忽听得屋外面喜乐喊道：“老爷来了。”

　　沈家姐妹忙起身，整了整衣裙，平日里即便路过也不进来坐坐的人，今日怎么一个两个都往西院里扎。

　　沈老爷掀了帘子进来，便瞧见自己那个如心肝宝贝似得二姑娘正耸着肩膀嘤嘤啼哭呢！

　　她这副犹自垂泪的模样，真是像足了年轻时候的赵姨娘。

　　眼泪虽然是女人的武器，但赵姨娘隔三差五的就用一边，沈老爷早就看的厌烦了，沈雪性子要强，倒是不经常用这招，偶尔一次，用起来格外灵验。

　　沈老爷的面皮马上就紧绷起来。

　　“你是长姐，凡事要多让着点你两位妹妹。”

　　沈清荷冷哼，沈老爷这一颗心早偏道天边去了，一进门不论青红皂白就给长姐立规矩，倒真是让她长了见识，原来这世间的万事，便是谁哭谁就占了理了。

　　“爹爹。”沈清荷嘹亮的干嚎了一声，抽着鼻子，装着哭腔的扑到沈老爷的大腿上，哭的震天海地：“二姐姐，今日一来就说顾家不公，让我们把收顾家的回礼交出来呢！”

　　沈雪傻眼，一时半会忘了抽泣。

　　“雪儿，可有此事。”

　　其实沈老爷今日来，也是打了顾家回礼的主意，这份回礼没有东院的一干人等，赵姨娘醋了两天，不是哭就是闹，直逼得他来西院讨要，说那送礼的人定是记错了，把东院这一份也混到西院里了。

　　他便想，若是顾家给西院的回礼果然如他们说所那么重，全给了这两个丫头也是可惜，不如匀一些出来，只要用‘家宅和睦’这顶大帽子压下去，西院也不敢说个‘不’。

　　沈雪支支吾吾便有些难以启齿，在老爷面前，她怎么敢说惦记上姐妹们的私房。

　　沈清荷哭着吩咐道：“吉祥快把顾家赏的那两箱都拿上来。”

　　吉祥应了一声，动作麻利的唤来平安，两人一同把那两箱东西抬上桌，一件件，一样样的摊开了。

　　看着满满当当，实际上却被那包点心占了位置，剩下的便是一些零零碎碎的九连环，玉锁片，玛瑙手串之类的。

　　看见这些东西的原样，沈老爷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在他看来，不过是些小孩子的玩意，即便有些值钱的东西，但也比不上赵姨娘沈雪的日常穿戴。

　　就这么点玩意，也值得她们日夜惦记，上赶着来抢？

　　小妇养的果然脱不掉的小家子气。

　　沈盈兰从中取出一件白玉锁片，凄然一笑，递到沈雪面前：“妹妹今日便是为了它来的吧，昨日，本是阿娇在厨房当值，我却寻了半天也未见，走到院子门口才发现她正与妹妹院中的琥珀说话呢！言语中提到了这玉锁片，说是与妹妹这套白玉钗环相配，和田白玉乃是玉中极品，又称软玉雪玉，正应了妹妹名中之喻。今日妹妹着意带着这套白玉钗环来坐，我便知晓是想讨了它去。”

　　哭着抱在沈老爷身上不撒手的沈清荷更是哭道：“雪姐姐方才还说这个偏心那个偏心，可瞧瞧姐姐身上攒新的金丝绸缎衣，在看看我与长姐袖口处补了又补的半旧衣裳，难道哪个短了雪姐姐的？”

　　沈老爷一听，果然不喜更甚。

　　“这嚼舌根子的奴婢何在？主子有什么物件，轮的到他们说三道四吗？传我的话，发落了。”

　　转而又训斥沈雪道：“别整日里学你娘那套，算计你姐妹的物件，今日这事儿就算了，盈兰既然有长姐风范要把这玉锁片赠与你，你也不能空着手，便把你新打的那套赤金八宝的头面赠与你妹妹清儿罢。”

　　那赤金八宝的头面，她缠着赵姨娘足缠了半个月才允了，用上好的八色珠宝点缀，纯金打造，价值近百两，是她的心头肉。

　　如今竟被一枚玉锁片轻易换了去？

　　沈雪泪迹未干，浑身气的直抖，可她与她那个没见识的娘亲不同，她是个察言观色识时务的，知道如今沈老爷被沈家姐妹三言两语挑拨了，正在气头上，如今说什么也没用。只好咬着牙，顺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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