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爽约

　　初二这天，顾若元起了个大早，吃过早茶就张罗着让婢子们洒扫收拾，八角的珐琅香炉里焚上百合香，西屋的大炕添柴加火，整屋都是暖融融的，穿着夏衣也不嫌冷，炕上拼了两个枣木方桌，摆满了瓜子花生，点心蜜饯，侧面的匣子里装着一应小玩意，九连环，木人，棋盘。

　　顾若元穿着一身茜色梅花缎衣裳，左手托着脸盘，斜靠在榻上，眼巴巴的看着窗外。

　　“哎呦，我的大小姐，袖儿一早就去门房等着了，沈家的表小姐一来，就传信儿过来，您就别巴巴的看了，这窗花纸都要被您看破了……”环儿捂嘴一笑，送上一盘子鲜果：“吃点东西，解解闷吧！”

　　顾若元嘟囔了一句：“怎的如此慢吞吞。”

　　环儿又道：“我的好小姐，你瞧这外面又起雪了，纷纷扬扬的，路正难行呢？沈家的表小姐难道能长了翅膀飞过来不成？你且放心好了，姑奶奶那边早就传话来了，说今日回门一准把两位表小姐给你带回来，陪你做个伴，跑不了的。”

　　顾若元是个急性子，听说这雪下得大了，更是坐不住了，招招手说道：“拿我的毛领披风来，沈家妹妹身子弱，我得去门口迎迎她。”

　　环儿颔首应了一声，便去侧屋里取来披风。

　　一边替主子穿戴，一边含笑道：“这位沈家表小姐真是好福气，竟让我们主子这么惦念，平时诗会上遇见的孟小姐，苏小姐，伯侯府的县主也不少，也没见主子像眼珠子似得护着呀！”

　　顾若元翻起眼皮子白了她一眼，佯嗔道：“就你话多，那些个小姐眼下无尘的，哪儿有清儿妹妹识趣。”

　　什么孟小姐，苏小姐，都是京城官宦世家的嫡出小姐，与顾若元的出身在伯仲之间，每次见面都是明面上姐妹和睦，实则刀光剑影争个不休，伯侯府的县主更不必提了，只觉得处处高人一等，若是不附和恭维，便是大不敬了。

　　沈清荷与她们大不相同，虽是嫡出，但自小被赵姨娘压着，那些恃宠而骄的毛病一点没有，又极有眼色的，陪着小意哄着顾若元，只是她两世为人手段高超，顾若元瞧不出，只当她是真性情，比旁人谦逊纯真罢了。

　　说来也巧，顾若元刚走到门房，便见一架华盖香车轧过积雪缓缓而来，那上面的标记，正是沈家的。

　　袖儿与环儿搓着手欢喜道：“好了，好了，可算来了。”

　　待马车挺稳了，放了下马的墩子，二太太的婢女宁儿先下了车，而后扶着二太太下了车，她今日回门也是盛装，一身湖蓝祥云十二褶群，挂青石缂丝银鼠褙子，穿的虽鲜亮，面上却是无光。

　　顾若元勾着脖子瞧，却只见二太太下了车，那帘子便再没掀动过，不由得愣了愣，张口问道：“沈家姐妹呢？”

　　二太太见侄女这般盼着，面上便生了歉意，低声道：“今日是来不了了，赵姨娘那里给截了去，说是北渊候府三公子今日生辰，要大办，请了一班颇有名气的戏台子，便邀了沈家姐妹同去凑个热闹。沈家姐妹本是惦念着你这边，不愿同去，但你大伯发了话，她们也只得从命了。特意嘱托了我，说要约你十五看花灯，决不食言了。”

　　顾若元打从晨起便忙活到现在，眼巴巴的等着，谁知竟被人放了鸽子，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瞪着眼睛冷哼了一声，转身便走了，一股脑便扎进了风雪里，袖儿环儿在后面打着油纸伞，追也追不上。

　　宁儿提二太太撑上伞，抱不平道：“二太太也是为难，小小姐怎么也不体谅一下呢！”

　　心道，沈家两位小姐说好了要来顾府做客，临到日子了，却又被赵姨娘截了去。二太太身为二房正妻，说话的分量竟不如大房的一个妾，这不是生生打脸吗？

　　二太太叹了口气吩咐道：“先去老太太房里吧。”

　　这哪里是二太太输给了赵姨娘，分明是顾府输给了北渊候府。怕就怕，赵姨娘这次动机不纯啊，只是北渊候府显赫尊贵，二太太也鞭长莫及，只盼着沈家姐妹添上的娘亲保佑，让这两哥苦命的孩子，逢凶化吉……

　　北渊候府。

　　这北渊候已过了花甲之年，北渊候的原配夫人清屏郡主比北渊候还大上三岁，十年前去了，续弦娶的是昭勇将军的嫡女曹氏，这曹氏乃是武将之后，生的五大三粗，宽额方脸，行为举止又豪放粗鲁，便不如媚骨天生的琵琶夫人得宠。

　　琵琶夫人在枕边吹风，说老爷你过了年便要去整顿河西兵马，一两个月回不了家，咱们家儿子的生辰便要错过了，不如借着年节喜庆，把儿子的生辰提前过了吧，咱们府里也热闹热闹。

　　北渊候在鸳鸯被里被伺候的舒舒坦坦，这耳根子也软，看琵琶夫人也顺眼了许多，前日里琳琅斋那一屁股旧账早抛之脑后了，三哄两骗，也就依了她了。

　　至巳时，赵姨娘领着一双儿女和盈兰清荷她们姐妹俩，乘了三台轿子到了北渊候府上。

　　沈清荷前世见识过青王徐泽的府邸，倒并未觉得什么。

　　沈盈兰却是平生第一次进了伯侯府，只觉得处处都是富丽堂皇的，园内青纱帐子，帘飞彩凤，雕梁画栋，应接不暇。宴请的大厅里更是金银焕彩，珠宝争辉，堂上珐琅貔貅香炉里焚着百汇香，四角上摆放着汝窑细纹大花瓶，插着红梅数枝。迎来送往的婢女，穿戴皆是不凡，手中所执的那盏宫灯也非寻常，是雪绢沙糊的四角龙骨芙蓉彩穗灯。

　　沈盈兰一脸叹服，这神色全落在了沈雪的眼里，心道什么嫡女，不过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沈雪心里虽百般鄙夷，可面上仍旧假意热络的拉着沈盈兰说道：“我打小便在琵琶夫人的五音阁里乱跑了，别瞧这里一个门子套一个门子的，迷宫一样，我闭着眼就能找过去。一会若是在酒席上，喝的熏了，我就带姐姐四处走走，也好透透气。”

　　沈盈兰敛去了目光，只淡淡道：“不敢劳烦妹妹，听说今日的戏台子名头响亮，我们还是好好看戏吧。”

　　沈雪碰了个软钉子，倒也不恼怒，只是心里嘀咕了一句，就是来看戏的，是出难得的好戏呢……

　　沈清荷人小，倒没什么人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这一路上，她一句话也没说，走了一路，倒是把北渊候府的院子位置记了个七七八八，听说北渊候府的继妻是武将之女，方才路过的那个“承影阁”，取自上古宝剑之名，当是她的处。“禄宁阁”在承影阁相对的位置上，也是主位，且名字里多阳刚之气，应是北渊候的书房。其他的什么含芳阁，梨缃阁多七里之色，应是北渊候府的妾室偏房所居之处。

　　一炷香不到的功夫，便进了琵琶夫人的五音阁。

　　门口的婢子见了赵姨娘一行人，忙迎了上来，朝屋里报道：“沈家姨奶奶来了……”

　　掀了帘子进去，只觉得如春日般暖融融的，却又不见一丝炭火味，便知用的是顶级的银丝无烟炭了。

　　琵琶夫人坐在主位上，她今日打扮的甚为隆重，珠翠满头，绯红色福纹缂丝绣金罗裙，灵纹妆花褙子，黛眉红唇，比那日琳琅斋一遇，富贵雍容了百倍。

　　她身边的半大少年，便是今日的主角，北渊候府三公子，他生的油头粉面，眉眼随了琵琶夫人，并不丑陋，只是多了几分獐头鼠目，叫人没有好感。

　　沈家姐妹一进屋，琵琶夫人便咧着嘴笑了，目光盯在沈盈兰身上，似老鼠一般，看的人心里发毛。

　　“今日，我可要好好招待招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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