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年礼
?沈雪抬进北渊候府的日子定了，二月初七。
与人做妾，若是小门小户倒也罢了，沈家这样的世家门第，实在是抹不开脸的事儿，倒像是巴巴攀北渊候府的高枝似得，便没有大办。
赵姨娘这边整日的哭天抹泪，原本为姑娘准备的七十二箱嫁妆，按侯府纳妾的规制，只能送进去二十几箱。这还不说，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从此和自己一样是个妾，一生穿不得正红，便恨不得死了算了。
“瞧瞧你那个大姑娘，把我们雪儿害的那么苦，雪儿还没怎么着呢，她倒是先病倒了，装模作样的，也不知道谁是苦主？”赵姨娘一脸怨怼之色，在沈老爷面前挑事儿，若不是顾忌沈老爷的面子，一串的污言秽语就要骂到沈盈兰身上了。
沈老爷自然能察觉到赵姨娘的怨气，可这几日听她抱怨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就算起初他还能因着沈雪的缘故，生出些怜悯之心，此刻也叫她给磨没了。
注意力落在了旁的上面。
“盈兰，病了？”沈老爷略皱了皱眉，问道：“可去问过大夫了没有？”
赵姨娘咬着唇，神色有些恼怒道：“老爷，你怎的还去关心那个小贱人，她死了才好呢！”
在旁边斟酒的翡翠，不停的给赵姨娘递眼色，可惜赵姨娘生在头上，哪儿顾得了这些，一个一个小贱人的，由着性子，骂骂咧咧开了。
“闭嘴。”沈老爷阴沉着脸斥道。
见沈老爷发怒，赵姨娘也是吓了一大跳，手上的杯子几乎握不稳，抖了一抖，酒差点洒在身上。
沈老爷原先打着算盘，把沈盈兰嫁给北渊候世子，攀上伯侯府这门姻亲，可谁知出了这样的岔子，沈雪倒成了北渊候的妾了，丢了沈家的脸暂且不说，原先的打算只怕也要黄了。总没有妹妹当庶母的道理。
此事若真是意外也就算了，那日老祖宗使人端过来的阴阳双胆壶，分明就是赵姨娘他们使诈的证据，虽不知其中缘由，倒也能猜个七八分，不过是阴差阳错，自食恶果罢了。
想到这里，沈老爷不由得对赵姨娘恨上几分，面色越发阴沉，眼神也尽是失望和不满。
“没规矩，盈兰是我沈府的大小姐，你身为庶母，竟口出恶言。也是我平日太纵着你了，倒没有个尊卑了。明日起，陪老祖宗念经半日，抄录沈家家训半日。”
哪里就值当罚的这么重了？又是念经又是抄家训，岂不是被困在府里，哪儿也不能去了吗？这还有什么意思……
赵姨娘刚要辩白，那边贴身婢女翡翠忙跪了下去，温声哀求道：“求老爷体惜体惜我们姨奶奶吧，二姑娘二月里就要出嫁了，总共也没多少日子，姨奶奶正是爱也爱不够呢，要罚要训，也请老爷看在二小姐的面儿上，往后推推吧……”
听翡翠提到二姑娘，沈老爷这气就消了一半，赵姨娘从来就是这个性子，老夫老妻也十几年了，当年爱的不就是这份泼辣直爽吗，总比柳氏那规规矩矩的木头样儿强多了。心里便也不怪她了。
“罢了罢了，我不与你说了，书房里还有些公务，晚上不回你这儿了。”
沈老爷又夹了几筷子，便擦了嘴，漱了口，穿上厚厚的大毛披风，往西面走去。
琵琶见赵姨娘脸色仍是不好，便贴着小意，奉上一杯热茶，开导她道：“主子不必忧心，老爷方才说的都是气话，只要这几日不犯错，伺候得妥帖了，方才那些念经抄书，谁还记得？”
赵姨娘咬牙切齿道：“我就是不甘心啊！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要让西院那两个小贱人，百倍千倍偿还雪儿所受的屈辱。”
滋滋——
裂锦之声，赵姨娘目光怨毒的把垫在桌上的绸子桌布给撕烂了一个角。
西院。
那日从北渊侯府回来，沈府的气氛便有些阴沉，外面的下人听不真切，但沈盈兰脸上肿起来的巴掌印是不会作假的，便有许多捕风捉影的人，不知造出多少种编排，背后对西院指指点点。
沈盈兰本就是弱女子，还没遇到过这么惊险的事儿，虎口逃生全屏运气使然，受了好一番惊吓。沈老爷非但没有多加安抚，反而不分青红皂白的一个巴掌打过来，看当时沈盈兰错愕心碎的表情，便知道这一个多月以来渐渐缓和的父女情分，又一下子回到了冰点。
屋里传出几声轻咳，似故意压着喉咙不想咳出声，但又实在压不下，咳了一串。
“长姐，喝点银耳汤吧，这东西清热养肺，最是滋补了。”
沈盈兰靠在床榻上，腿上松松散散的搭了一条送松江棉布被，不知是不是因为咳嗽，两颊多了两团红晕，倒显得人挺有精神，只是下巴瘦了一圈，委实有些可怜。
“哪儿就那么娇贵了，大夫也说不过是夜里受了风，好好的养几日便罢。”
受风不过是表症，实际上症结还是在心里。沈盈兰先是被自己妹妹坑了一道，差点没了半条命，又被偏心的老爹打了一巴掌，伤心绝望，没病也得病倒了。
“姐姐快好起来吧，我还盼着十五的庙会灯盏呢，姐姐若是去不了，我也不去了。”
沈盈兰看着妹妹俏生生的小脸，一会撒泼一会撒娇，脸上忍不住挂上了笑，这才多了几分鲜活气儿，应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这个小冤家，原不是担心姐姐，是怕姐姐拖累你，不能教你和若元妹妹胡玩去。”
沈清荷只顾着笑，倒也没反驳。等姐姐吃完了，便把碗勺收好，掀了帘子出去。
她脸上虽带着笑，心里却有几分沉重，别看她整日赖在长姐跟前撒娇，其实她心里年龄比沈盈兰大的多，万事万物都细细思虑，无声无息的照顾起沈盈兰，便是那日在北渊候府若不是她多长了几个心眼，先捉了那嬷嬷，又塞了摔炮在长姐手里，只怕事态会不可挽回。她瞧着沈盈兰的样子，就知道她不仅对赵姨娘沈雪失望透顶，连带着对沈老爷也失望透顶了，对沈府只怕也生出一种厌恶来，还是早早的给姐姐寻个婆家为好。
说起来北渊候府的世子倒是个明事理的好人，对姐姐似乎也青睐有加，只是沈雪既然嫁给老侯爷为妾，这条线便是要断了。
顾家倒不失为一个好选择，顾白渊虽然比长姐小上几岁，但是古语有云，女大三抱金砖，这倒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瞧着顾府上下都对长姐赞不绝口的样子，长姐若真是嫁过去了，定然婆媳和睦，家宅安宁。
顾白渊，顾白渊，那个书呆子也不像是有心眼的，倒是能托付终身的人……
“平安，平安。”沈清荷招招手，避着屋里的沈盈兰，小声说道：“长姐前阵子，绣的腰带，打的穗子，可在你那儿放着呢？”
平安点点头，应道：“在是在，不过大小姐已经吩咐过了，让我包好了，等明日王夫子来时，当年礼赠与他呢！”
“王夫子啊！”沈清荷想了想道：“长姐年前埋在梅花树下的那坛子清酒，挖出来送过去吧。这些绣品穗子还是送给顾家表哥罢。”
平安瞪大了眼睛，诧异道：“这姑娘家的绣品，赠与长辈倒还好说，给顾家少爷，只怕有损姑娘的清誉吧，不好不好。”
“你这丫头，不知变通，简直是榆木脑袋。”沈清荷戳了戳平安的脑门：“你送去给二太太，不就成了。只说是给顾家的年礼里添上一份，二太太若是有心准了，这事儿又有谁敢说三道四，二太太若是觉得于理不合，退回来便退回来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只当没发生过。”
平安还是觉得有几分不妥当，可素来又知道这位三小姐是有主意的，并非面上那么绵软，想了想，便也只好照着沈清荷的法子去办。
隔了一日，顾府果然收到了二太太那边送去的年礼。
正巧了，徐睿新的了一卷古籍，上面内容涉及广泛，极为有趣，只是有几个生僻字，他辨认不出，倒想起顾白渊这个掉书袋子来了，顾白渊从小家学渊博，涉猎较广，许是他认识也说不准。
顾白渊那了那书，还没翻上几页便要笑了。
“眼瞧着就要春闱了，哪家的公子不是挤出时间多温几遍四书五经，偏你这个离经叛道的，看什么野史怪谈，这里面连离魂术这等荒诞之言也收录在册，只怕不是什么好书，还是少看为妙，少看为妙。”
哪家的公子不考春闱？皇家的公子便不用考！天生便是王家贵胄，何必死读书，读死书呢！再者说，春闱有什么乐趣，不过是八股的那几样，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格式上如此不知变通的，再好的蕴意，也被毁的枯燥无味了。
“你这人好生无趣，读书都要读傻了，我那些新鲜玩意，来救救你这颗榆木脑子，你非但不谢我，反而一番说教，没救了没救了。”
说罢，便自己做到右侧书案边，给自己斟了碗茶喝。
这茶水太苦，徐睿忍不住又是一阵抱怨：“你这人无趣，连茶水也无趣，苦成这奶奶样，还有什么滋味。”
“苦茶醒脑。”顾白渊嘴角带着一抹浅笑。
“我瞧着喝酒才能醒脑呢，我师父王大儒每次灵光一闪，佳作频出就是因为有好酒助兴，胸中丘壑尽数抒发，那才是真正的畅快淋漓。他近日刚得了一种清酒，酒色浑厚纯净，入口绵软醇厚，还带着一股草木的芳香，真乃人间极品。回头我偷一壶来，给你尝尝味道。”
顾白渊从书册中侧了侧头，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带着些许笑意，道：“敬谢不敏。”
徐睿刚要捶他一下，偏巧外面有人唱报：“少爷，沈家二太太派人送来年礼来，有几样独特的，请少爷过目。”
顾白渊点点头，并未十分在意，只手不释卷的吩咐道：“婶娘给的，自然都是好的，你们登记入库吧，不必来回我了。”
徐睿在旁边，一听沾了个沈字，便有些好奇心了，忙道：“别介别介，你这人怎么连点人情味都没了，人家眼巴巴的送礼，你连瞧也不瞧上一眼，多不合适啊，走我们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
顾白渊实在拿他没办法，便只好半推半就的去了外屋。
二太太虽未掌家，但毕竟是二房的嫡出太太，顾府又是日渐显赫，沈家又断了北渊候府这条线，只剩一个顾家，肯定可着劲儿的来攀关系，今年的年礼比往年还厚上了三分。
古籍，无趣。白玉镇纸，无趣，仿古草书字帖，无趣中的无趣。
忽然，掉出来一个墨绿色的穗子，编的十分精致有趣。
徐睿拿在手里，繁复把玩，这花样倒像是宫中所出的，比外面流传的精致了许多，但又与他见过的宫绦略有不同，更繁复更精致了些。
“这位是顾家两位小姐托二太太送来的，谢公子你上次给沈家的赠礼。”
顾白渊摆摆手，温声道：“沈家表妹客气了，上次那些都是娘亲做主的，与我有什么干系。”
徐睿见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由得心里有些发酸的嘀咕道：“我还赠了拳谱呢，怎么没有我的份，这沈家的小姐心还真是偏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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