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寒冬

　　?回府之时，天已经黑透了。街道上一片狼藉，鸦雀无声。沈家姐妹与顾家兄妹一前一后的被巡防营的官兵们围在当中，雪粒子如盐沫一样撒下了，脚下深深浅浅的雪已没过脚脖子了。

　　过了中鹤楼就隐约能看到顾府的红墙绿瓦了，沿途的街道上也多了星星点点的灯光，走到门口了，便有一大堆的人涌了出来，将顾家兄妹当宝贝似的瞧了又瞧，看了又看，顾夫人更是摸着顾若元的脸颊说道：“今儿我就瞧着不对呢，眼皮子直跳的，刚在佛前上了三炷香，就听门房来报说庙会那边出了状况，听说动了刀子，有血光呐，我就想起你们几个才带了那么几个人，万一要有个好歹的…”

　　顾若元扯了扯嘴皮，僵笑道：“娘，我们这不是好好的嘛。”

　　顾太太皱了皱眉，隔壁周府的小姐早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偏她们不仅回来的晚，面色也是青白青白的，还是官兵沿途护送来的，若说没遇上什么，她是打死也不信的。可如今，既然已经好端端的回来了，又人多口杂的，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掀过此事为好。

　　“我的祖宗们，我嗓子眼里悬着的这颗心总算可以回去了，早叫人备下了热水与夜宵，你们快拾掇拾掇，也去去晦气。”

　　顾太太说罢，便有丫鬟小厮上前扶着顾家兄妹往内宅走。

　　顾若元走了几步，回头瞧着沈家姐妹，眼略带愧色，闪闪烁烁，欲言又止道：“今日，今日之事…我……我今日欠了你的了。”

　　今日随行的几个下人都是顾家的，因而一遇到危险，第一时间就护着顾家兄妹了，把沈家姐妹至于险地，若不是太子与三皇子及时赶到，只怕沈家姐妹就要成为北戎人的刀下亡魂。想起当时自己自私畏惧的表现，就觉得愧对二太太一番叮咛嘱托，便支支吾吾说了一句亏欠。

　　沈清荷朝她展颜一笑：“姐妹之间，不当说这个的。”

　　顾若元眼中含泪的点点头，倚着贴身的丫鬟，缓缓往内宅走去。

　　待他们走后，顾夫人稍整了面容，使了个眼色，叫人给随行的官兵送了份金瓜子，温声道：“几位官爷辛苦了，这两位姑娘是我们顾家的姻亲，那边侍郎府里的小姐，这天色也晚了，又是女眷，不如官爷们歇歇脚，我派人给送回去。”

　　顾太太是身有诰命的官夫人，她说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这几位官兵对视一眼，朝顾夫人一拜，便告辞了。

　　沈家姐妹正侧身站在一边，待官兵走后，才郑重朝顾夫人谢了又谢。

　　顾太太见沈盈兰脸上怔仲不宁的，知她是受了惊吓，便也不许她这样多礼了，派人多用心看顾着两位小姐回去。

　　又是一程风雪，到了沈府。

　　与顾府灯火重重几十人等在门口不用，沈府早已合上了门，冷冷清清的。

　　沈盈兰敲了敲门，门房才懒懒散散的应了一生，揉着眼睛来开门了，吱的一声，惊起宿鸟阵阵。

　　“小姐回来了。”那门人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把侧门开出一个小缝，让沈家姐妹进去了。

　　偌大的沈府，竟没有几个主子将她们姐妹挂在心上的。

　　晚风薄寒，脚下又因踩多了积雪鞋袜皆有些濡湿，沈盈兰提着一盏羊角灯走在前面，摇曳的灯光似她们孤独无依的伶仃身影。

　　“姐姐，你冷吗”

　　沈清荷见姐姐故意走在前面，用身子替她挡住风雪，如冬蕊凄花，临风欲折，便有些不忍，用双手喝着气，暖着沈盈兰的手。

　　“清荷，你怕吗”

　　沈盈兰随着妹妹的动作渐渐慢下来，似云似雾的问了一句，那语气还带着几分飘忽，看似是在问沈清荷的，其实是在问自己的。

　　怕吗，刚才北戎人大开杀戒自然是怕的，可这会风平浪静，又有些不怕了。

　　徐睿伤的不轻，若是追究起来，也是怕的，可细想想却又有些不怕了。徐睿能豁出命的护着她们，自然不会为难她们。徐瑾徐泽不想事态恶化，影响北戎归附，想把今晚之事掩盖过去，就更不会扯出她们来。

　　“我不怕，再有几步便是西院了，夜路再长，也都是身后残影了。”

　　沈盈兰一抬眼，果然看见西院门口扎着四个个脑袋，举着两盏灯，路上亮堂了许多。墨一般漆黑夜渐渐被一双温柔手剥开

　　那天夜里的事儿，果然如沈清荷所料被压了下来。只说是胡商闹事儿，已经当街正法了，七皇子受伤的事儿完全避过不提，反正现在炙手可热的太子爷和九王叔，七皇子还没有开府，没有门人客卿，实在没什么存在感。

　　年节刚过，还未让人喘口气儿，便又接连发生了件举国震惊的大事，便是豫州的地震，震感之强，五十年难得一遇。豫州青州连着京直隶的三百里都有遭了大灾，京城里虽不见山崩地陷，裂地涌水那样的惨烈景象，但也有多出城墙，民房，衙门倒塌，沙砾成丘，无家可归。

　　钦天监的主管已经问斩，户部也因为赈灾施粥等事忙的脚不沾地，沈老爷连着几日都歇在衙门里。

　　“喜乐，你手脚利索点，那馒头蒸好了没有。”平安手里拾掇着几件旧棉衣，大小姐昨天见寺庙前的蓬草屋里有个小姑娘挺可怜的，就让她把这些都收拾了，一道带去。这些衣服虽不是什么好料子，但耐寒实用，也是用的上的。

　　平安喜乐都是南方水患的难民，被人伢子辗转卖进了沈府，如今见了因地震而家破人亡的难民最是感同身受，见天的嘴里念着阿弥陀佛，如不是遇上了菩萨似得沈家两位小姐，她们的命运和那些蜷缩在庙前草屋的小姑娘们没什么区别，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好了，好了，这就来了。”喜乐从小厨房里探出脑袋应了一声。

　　沈盈兰穿着一身月白缠枝兰花纹的褶裙，如云的青丝只用素簪挽了个结，脸上用薄纱遮去了容颜，只瞧得见一双悲悯温柔的眼眸。

　　“姐姐，天寒地冻的多穿件羽锻的披风吧。”

　　沈清荷实在有些担心长姐的身子，她整天说徐睿是个短命鬼，其实沈盈兰何尝不是个短命鬼呢！在她前世的记忆里，沈盈兰只是个一笔带过的小人物，只听说是在沈雪入宫前，早早就得病死了，连什么病也不清楚。

　　越是不知道，就越是心里没底。

　　更何况沈盈兰最近大病小灾不断的，先是在北渊侯府受了惊吓，紧接着又是庙会那天夜里受了寒气，在床上躺了好多天。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就是个好人也被消磨了，更何况沈盈兰底子单薄，沈清荷只怕她就这么应验了前世的宿命，再染上什么恶疾，熬不过去，所以一颗心的挂在她身上，催着她加饭添衣。

　　“知道了，你昨夜睡得不安稳，今日就不要随我去庙里施粥了，再回屋躺躺吧，我叫吉祥陪着你。”

　　昨夜沈清荷入了梦魇，反反复复都是前世与徐泽纠缠的爱恨，最后徐泽执剑朝她的胸口刺来，她避无可避，正惊恐万状之迹，忽而一个熟悉的人影扑在她身前替她挡了那一剑，那人肩膀重伤，疼的呕出一口血水来正喷在她脸上……

　　那一瞬间，沈清荷竟然觉得比自己中剑还要痛苦百倍，惊叫着坐了起来，觉得脸上湿淋淋的，以为是泪，伸手抹了一把才知道，原来是长姐见她被噩梦魇住，含了一口凉茶把她喷醒了。

　　听长姐这么说，沈清荷也不推脱，她可没有长姐那一副济世救人的柔软心肠，对施粥之事也是兴趣缺缺，便摆出一副要躲懒的模样，嘴上抹蜜的说“多谢长姐体恤！”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平安喜乐那边就收拾齐整了，一人抱着旧衣服，一人背着热馒头，跟在沈盈兰后面往寺里去了。

　　沈清荷趴在窗户框上目送长姐离去。

　　吉祥打了个哈欠，满脸期待的问道：“小姐，咱们接着睡？”

　　沈清荷却一扫躲懒装困的沉珂，眼眸一闪，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个爆栗：“睡什么睡，骨头都要长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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