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钩吻

　　“咣当”一声，上好的金丝牡丹粉定茶盏已经在拂袖间摔了个稀碎。赵姨娘仍不解气，愠怒道：“这贱蹄子算是什么东西，竟然劳动阖府上下都去问话，好大的排场，我竟不知，她几时有了这么大的脸面。”

　　李总管早料到会是这么个情形，虽可惜那粉定茶盏再也配不成一套了，但也并不惊慌，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道：“奶奶快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三小姐年纪尚轻，即便叫她问上几句，又能问出什么来，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姨奶奶你只当是给老爷面子，占个‘大度’的名声，等三小姐黔驴技穷了，理儿还不全在姨奶奶这边……”

　　赵姨娘听了一会，面色稍霁。

　　翡翠又全了几句，三小姐拿老爷做筏子，若是不去得罪的可不是三小姐一个人，再说，旁人都去了，只有东院这边不去，岂不是显得东院做贼心虚，落了下乘。

　　他们两人巧舌如簧，赵姨娘便是生了天大的怒气，也叫他们给说动了。她揉着额头，眉间紧蹙的摆摆手道：“罢了罢了，都去吧，吩咐他们都仔细自己的舌头。”

　　李总管见赵姨娘松口了，心头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拜了拜便要告退。忽然又听到赵姨娘说：“你等等。”李总管面上一紧，生怕她要变卦，闹出事端来，但面上还是一副奴颜屈膝的恭敬样，等着赵姨娘训话。

　　“我不放心，还是与你们一道去吧！”

　　这西院丢失的财物，确实是赵姨娘带着人去搜的，这事儿做的干净利落，只有贴身的女婢知情，却也多是把风的，关键的步骤都是赵姨娘亲自动手的，就算被问，也问不出什么细节来。

　　但是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她在旁边，便多了几分震慑，这几个奴婢万一哪个说漏嘴了，也能周旋一二，实在不行了，便把罪名全推到奴婢的头上，倒时候使个眼色叫人下手重一点，杖毙了，也就一了百了了。

　　金玉园，沈老爷的书房门前已经乌泱泱一片站满了人，屋檐下面数十盏灯笼都点亮了，把这院子照的恍如白昼，下人们三五成群的站在一起，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

　　屋内，主子们也坐的齐整。

　　除了沈老爷与沈清荷外，还有刚刚从普佑寺回来的沈盈兰，与听到消息生怕侄女吃亏的二太太。

　　沈盈兰听闻此事，又惊又怒一张脸霎时间青白霜寒，本想立刻发作，却被妹妹拦了下来，耳语了一番，此刻情绪已缓，咬着嘴唇默不作声的等着。

　　两三盏茶的功夫过去了，才见院子里的下人们让出一条道来，翡翠掌灯为赵姨娘引路，赵姨娘一身如意云纹缂丝长裙，肩上搭着银鼠毛坎肩，发髻上珠光宝气朱钗满头的来了。她身后跟着三四十个婢女小厮，几乎比老祖宗的梅萼园、二房的疏影园里的下人加起来还多。

　　“姨奶奶真是大忙人啊，可叫我们这些人好等。”二太太搁了茶盏，睨了赵姨娘一眼。

　　赵姨娘摇曳生姿的走到沈老爷右下方落了坐，见二太太言语不善，扯了扯嘴皮子冷笑一句：“太太您是好命，不用理这府里的庶务，自是清闲的紧。我呀，骨头的累得散架了，还得打起精神来应付这个，应付那个。瞧瞧，这不又闹腾了。”

　　说罢，又把目光落在沈家姐妹身上，磨着指甲，漫不经心的说道：“三丫头，听说这事儿是你挑起来的，说什么，你屋里遭贼了？”

　　沈盈兰最看不得赵姨娘这副装模作样，恨的咬牙切齿，手搭在小茶几上，不能克制的轻颤，震的那茶几微微晃动，连带着茶盏也发出轻碰撞脆响。

　　沈清荷起身，回到：“正是如此。”

　　赵姨娘装作意外的睁大眼睛，关切的与沈老爷说道：“竟会发生这样的事儿，莫不是西院的奴婢们瞧着主子们年纪小，出了内贼。”

　　这是要把脏水泼到西院自己人的头上啊！

　　沈清荷笑道：“姨奶奶说笑了，西院总共这几个人，阿媚的老子娘病了，几日前就告假出府了。平安喜乐跟着姐姐去施粥天黑才回来，吉祥一直跟着我，也是她第一个发现娘的遗物有问题。出府入府的时辰，门房都有迹可循，试问她们几人，哪里有作案的时间。”

　　赵姨娘辩无可辩，这才冷哼了一声，不作声了。

　　二太太点点头，道：“清荷说的在理，但有句话赵姨娘却也说对了，这府里出了内贼，既然不是西院的，那有可能就是东院的，也有可能是疏影园，梅萼园的，若是不找出来这手脚不干净的下贱东西，咱们沈府就不得安宁。若是识相的自己站出来，两厢便利，若是被主子们揪出来，有你们好果子吃！”

　　这番话说的夹枪带棒，二太太还从未有过如此狠厉的一面，院子里等着训话的下人也是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寂寂无声足有半柱香的功夫。

　　忽而听到沈清荷脆生生的笑了，若是平常这笑声端是纯真无邪，可在这么压抑的气氛里，就显得有些毛骨悚然了。

　　“都不说话，行！吉祥叫人上点心！”

　　上点心？真不知道这三小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别说外面站着的下人们不知所措，连屋里的几位主子也心里犯嘀咕，这没人招认，难道不罚反要赏他们点心不成，这是什么道理。

　　“大家恐怕不知道，那失窃的几个匣子平时是与外祖父留下的书画放在一起的，为防止书画被虫蚁蚀咬，我们在那上面都涂了剧毒之物，九阴钩吻，寻常的清水是洗不净的，虚得用烈酒才能洗去这至阴至毒之物。你们若不是盗窃之人，只当是吃块点心压压惊，否则，手上沾了剧毒，拿着点心吃进肚子里，不消半刻就会肠穿肚烂而死，死状极为残忍，七窍流血，四肢溃烂……”

　　柳太傅生前与太医院的曹大人交往甚密，听说这曹大人不仅医术高超，而且最善使毒。

　　吉祥端着一食盒的点心，豌豆的，红豆的，雪糖的，枣泥的，五仁的，玫瑰的，各式各样，总类繁多。院中的下人，只需在其中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口味，在吉祥的注视下吃干净便可。

　　这样的方式虽然听着荒唐了些，却很得那些下人的喜欢，清清白白的人，就吃的干净利落，也好早日洗清嫌疑，与此事撇清关系，省得做了某些人的替死鬼。

　　梅萼园，疏影园自然没什么问题，到了东院那些人里，沈清荷便不由得提了心，眼睛一个个咬住不放，每一个表情都过了一边。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最后，吉祥站到了翡翠面前。

　　翡翠是赵姨娘身边得脸的大丫鬟，自然不把吉祥放在眼里，只用下巴对她，态度也是傲慢的很，但脸上却没有惧怕犹豫之色，拈起一块绿豆糕，张嘴便吃了。

　　待这院子里最后一人也爽快的吃完，沈清荷的脸色终于难看起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是她的谎话被人识破了，还是这些人根本就没有碰到过匣子。可那匣子的确被打开了，金银首饰房契地契也的确不翼而飞了，不是他们，那打开箱子的就只能是……

　　怎么会，都说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她怎么蠢成这样，亲自动手。

　　赵姨娘见沈清荷脸色难看，无计可施，心里得意的不得了，不由得捂住嘴笑了几声，道：“我还当是什么好主意，原来竟是个笑话，什么钩吻毒，这院子的人都好好站着呢，是不是都清白了，我也不陪你们戏耍了，要歇了，等明日这案子还是交给李总管，从长计议吧……”

　　沈清荷忽然往后退了两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满是惊恐，颤巍巍的手指，指着赵姨娘的嘴说道：“呀！姨娘，你方才手指碰到嘴唇了，嘴唇的颜色好像变了呢……”

　　赵姨娘吓得花容失色，手指颤巍巍的端起桌上的茶盏漱嘴，却又觉得嘴唇已经开始发麻了，整个人慌了，抓着沈清荷的肩膀说道：“解药，快给我解药。”又抓着李总管催促道：“烈酒，快给我拿烈酒。”

　　赵姨娘这般失态，究竟盗窃之人是谁，那还不是一清二楚。不仅堂上的主子清楚，连院子里的下人们都看得清清楚楚，身为沈府的掌家之人，竟然觊觎嫡女的私产。

　　“姨娘不必惊慌，世上本没有什么九阴钩吻，不过是杜撰而已。”沈清荷冷笑一声，略过了赵姨娘，抱着匣子与册子跪在沈老爷面前，郑重道：“如今事情已经明了，还请爹爹为我做主。”

　　沈老爷一脸寒霜，如今情势所逼，他再怎么护短，也不能袒护赵姨娘了。

　　赵姨娘知道自己被骗了，心中一阵恼怒，但瞧着沈老爷的脸色，便知道此刻只能来软的不能来硬的。她抽出帕子，试着眼泪，娇滴滴，怯生生的跪着爬到沈老爷膝前，哽噎着说道：“老爷，这钱我可是为雪儿攒的，雪儿就要出嫁了，还是那么个地方，若是没有傍身的银子，岂不是更让人往死里作践了。柳姐姐是嫡母，倘若她在世，也会怜惜咱们雪儿的，这银子本就该有咱们雪儿一份……”

　　这么不要脸的说词，连二太太都看不过眼了。呵斥道：“强词夺理，不问自取还说的这么理所当然，此事有碍沈家家风，还望大伯秉公处理。”

　　沈老爷暗恨不已，只得一脚踹开赵姨娘，严厉道：“明日起，把府里的钥匙册子交到二太太那儿，沈家被你这么管下去，就要折腾没了。柳氏的册子与匣子里缺什么，少什么，限你三日内还上来，雪儿就是跟了你这样的娘，才会自甘堕落与人为妾！”

　　赵姨娘接连受到打击，只觉得心头疼痛难忍，一道白光闪过，她歪歪的就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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