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章

　　江胤之走后。

　　慧喜宫偏殿，一座高阁之上，陈水清一路目送皇上离开沈妙行的主殿，再看着沈妙行宫中慢慢地熄灭了灯火，她一直站在夜穹幕景内的银盘之下，清风袭面，她长发飞扬，身体微微发抖。

　　直到慢慢地天亮。

　　萍儿陪她一夜，还未从她口中所说“怀上龙子，也是动用了一些手段”这句话中回神。

　　讷讷地抬起脸，萍儿道：“主子，您之前说您用了……”

　　陈水清回眸一笑，月落日出，东边旭日冉冉升起照亮了大地，也照亮了她扭曲的面孔：“没错，我就是用了。”

　　萍儿的声音里带了沉痛：“那可是宫中的违禁药啊！”

　　萍儿涩涩道：“主子，您不能再用了，倘若被发现……”

　　“住口！”陈水清一掌将她掴倒在地，“我该怎么做，轮得到你来指教吗？”

　　“主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半张脸瞬间通红，萍儿捂着疼得撕心裂肺的地方，却不是脸，而是心口。

　　陈水清眼中似也起了迷雾，她努力挣了挣，将其抹净，道：“我若不这么做，皇上的临幸，能轮得到我吗？”

　　原来当日江胤之将沈妙行打入冷宫以后，得到消息的陈水清立即向皇上请明，说是有要事要告知。

　　江胤之早就看出那个小太监是有人故意陷害丽妃的，但因从慧喜宫中搜到了玉箫那件“赃物”，江胤之正在百般气恼，脑中想了无数个江岁寒与沈妙行的画面。听到公公小喜子来报，说有人殿外求见，江胤之并不允诺。

　　喜子公公道：“陛下，陈小主知道此次觐见必然不易，特让奴才带了一句话来，这次陈小主带来的消息，说是与岭南王有关的。”

　　江胤之不耐烦道：“宣。”

　　陈水清得以在非常时期见到了皇上的真容。

　　那样鹰隼一般的阴冷视线，她第一次看见，以至于之后的日子里，也难以忘掉。

　　江岁寒与丽妃娘娘的事情，陈水清一直在查，也从沈妙行口中稍稍听来一些关于他的为人与评价，那是一种欣赏的、崇敬的口吻在回答，可能别人不知道，宫中老一辈的奴才却是知道的，江岁寒为了娶到沈家的这位女儿，和先皇、太后较了好一会儿劲。原先太后钦定的贤良淑德的王妃，说来也巧，正是曾经镇守边关，为先皇有功的傅大将军的女儿，傅家千金傅淑蓉。也正是皇上如今后宫之中的德妃。

　　傅淑蓉原本要做岭南王王妃的，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江岁寒早已有了心上人，这婚事自然是被搁置在一边。

　　傅大将军觉得自己被拂了面子，好歹是为了先皇以及江氏一族争得过荣光，报上名来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虽然家底比不上那些百年的世家大族，威名也能震慑八方。自家养的闺女傅淑蓉，更是容姿过人，出落得亭亭玉立。多少男子求娶，他都拒绝了。只因皇上既然开口了，将傅淑蓉嫁给皇上所喜爱的三皇子江岁寒也是一等美事。

　　谈婚论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果到了江岁寒那臭小子那里，居然不同意了。

　　傅大将军也撂摊子不干了，江岁寒若是看上了别的世家大族的名门贵女，他也就认了，偏生看上的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门小户之女。

　　比较悲剧的是先皇，儿子不同意，傅大将军也得罪了，好在有太后，替他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待太子登基，娶回后宫，一样是结亲。

　　傅大将军起先也不应，太子已经有了太子妃，待登基为王，后宫之中佳丽三千，傅淑蓉再怎样，也只是众多宫妃中的其中一个。

　　但若是做王妃，那性质就不一样了。康国的王爷可以有一个正妃，两个侧妃，贵妾不定。一个皇上的宫妃，一个王爷的正妃，自然选择后者比较合适。

　　然而应了先帝的婚事，不能反悔，傅大将军只能委屈了自家的女儿，让她在之后的日子里，进宫伺候皇上了。

　　可惜就可惜在，岭南王的努力，最终以他的死亡终结。

　　否则，如今的变数是什么还不一定呢……

　　陈水清绘声绘色地描绘了许多事情，再经过她的添油加醋一番，那些密辛过往听来确实十分之可信。

　　心中烦闷不止的江胤之自然是被她的谗言迷惑住了。

　　而当日，陈水清还带了一样宝贝在身边，正是令萍儿惊讶不止的——装了迷情散的香囊。

　　迷情散有惑人心智，催人情1欲的神奇功效。

　　光听它的功效便知，此等药物绝非善物，又有传陈国祸国妖姬孟奚用的就是此种药物，迷惑了陈国君主的心智，才让陈国丞相趁虚而入。

　　所以在康国的宫中，迷情散是禁物，任何人等都不得携带此等损害心智的药物在身边，一经查处，定当加倍严惩。

　　没想到陈水清为了拼一拼，竟然偷偷地违禁……

　　连她身边的宫女都欺瞒了。

　　想来那迷情散果真是十分有效力的。江胤之当即闻香，头昏脑涨，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即被迷媚了心智，在陈水清刻意的模仿与撩拨之下，将她误当成了沈妙行。

　　而后，发生了让众人意外的一夜鱼水之和。

　　皇上醒了以后，自然是龙颜大怒，更怒的是，他竟然也想不起昨日的事是怎么造成的。那时候当机立断叫喜子公公赐上了避子汤一碗，让她赶紧滚回寝殿，自己则看也不看她一眼，去上早朝了。

　　但是陈水清这孩子，还是被留下了。

　　并不是皇上中途反悔，也不是避子汤的药效失力，而是陈水清贿赂了喜子公公，叫他故意将避子汤给换成了一份安胎汤，而原来的避子汤，则被倒入了花盆之内。

　　陈水清抑制不住的笑容，喃喃道：“不知道我这样栽死在地面上，皇上会作何感想？”

　　萍儿哭诉一阵，见劝果无用，险些也要一起与她赴死。

　　“主子，求您千万不要做傻事，皇上宠幸丽妃娘娘，已不是一日两日时候了，主子何苦为难自己，让自己难受？”

　　萍儿始终记得沈妙行就算被打入冷宫，依然活得潇洒的模样。

　　在她心中，掀起了一股不小的震动。

　　那是别人模仿不来，可望不可求的境界。陈水清缺的正是这种。

　　陈水清道：“到现在，你还在包庇她！”

　　一脚踹上萍儿的小腹：“你究竟收了她什么好处？！”

　　“主子——”萍儿凄厉叫了一声，“她可是救了您和奴婢的命啊！”

　　陈水清道：“那她也害了我腹中孩子的命！”

　　萍儿大惊失色。

　　陈水清失了孩子，明明连陈水清自己也知道，那不是沈妙行的过错，但是她若不这样做，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沈妙行了。

　　能拉一个害群之马下水，就是一个。

　　孩子的死，必须要有价值！

　　陈水清道：“你被她收买了，我倒也不怪你，既然你这么喜欢伺候丽妃娘娘，喜欢攀龙附凤，我明日就去求太后娘娘，让她做主，将你遣到你所喜爱和敬重的丽妃娘娘身边，你看如何？”

　　这是要赶她走的节奏。萍儿更加大惊失色，跪在地上爬了两步，还磕头：“主子，我绝无异心，除了主子以外的人，奴婢绝不会伺候！”

　　“说的好不如做的好。”陈水清突然眸光一变，“那日听说，你拜托她救命，而她让你办一件差事。”

　　萍儿面色惨白，没想到自己的主子受到宫中尔虞我诈的影响，也变得如此有城府与心计。

　　那日大火之下，她居然装作昏睡！

　　“主子……”萍儿讷讷的，已经与沈妙行有约在先，即使沈妙行是用威力震慑的手段，让她发誓绝不出卖她，可眼下，她若不招，陈水清也有办法让她招出来。

　　而且再瞒下去也无甚用处了，陈水清已经知道了她与丽妃娘娘的对话。

　　没想到陈水清藏的如此深……事情已经过了一个月，陈水清不是立即拿她试问，而是经过漫长的等待，等到所有人已经放松了警惕，突然反咬一口。

　　陷入两难，一边是要背叛对自己有恩的丽妃娘娘，一边是跟随了十几年，命运坎坷，令她不忍的主子，萍儿说不出话来。

　　陈水清知道她还没那个胆子卖了沈妙行，不过那也没什么用了。

　　陈水清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道：“信呢？”

　　“信？”萍儿晃了晃神，那日她与丽妃娘娘约定，为她送一封信。

　　不过沈妙行重回后宫之后，连续三天都被皇上遣到身边，在延年殿一直照应他的伤势，也没有机会与她碰头。

　　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空，沈妙行又被太后撵到了贤妃那边接受“管教”。

　　终于回来了，并且拿到信，也只是这两日的事。

　　“奴婢不知道什么信。”

　　陈水清狠掴她的耳光，直抽的她嘴边流血：“你还敢诡辩！”

　　“我是你主子，还是她是你主子！”陈水清要她现在就要立誓，“你是向着她，还是我！”

　　“您是奴婢的主子。”萍儿咽了一口血水吞入腹中，终于做下了决定，一旦信被夺去，她也没有脸面好活了。

　　萍儿颓丧道：“信还在奴婢这。奴婢还没有找着机会送出去。”

　　终于将萍儿胆敢包藏在心内的话逼出来了，趁着萍儿泪水模糊瞧不清眼前景象的时候，陈水清勾了勾唇角：“交出来，带我立功。别忘了我是怎么教导你们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你还是我陈水清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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