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五章
沈妙行睡到半夜，双手挣了挣，却感觉有什么握紧着她，让她无法抽出两只手，她慢慢地抬起眼，铜雀灯已被吹熄了，屋内静悄悄的，窗边支了一小条缝隙，有风徐徐吹进来，沈妙行想喝水，被江胤之掐过的地方还疼，试图发出声音，却只是哑声，翠屏等人为了防止打扰她静修，在外间睡下了，其实这个时刻是她最需要人陪同的时刻，从来不与人轻易示弱的沈妙行，第一次有一点感觉到孤单到难过。
许久以后，她的目光突然落到覆盖着她双手的那双更大的手。她努力动了动，目光向床边延展伸去，一团浓影跪伏在她的身侧，看身形也不是翠屏书画等人的样子，更关键的是，对方的手掌虎口有茧，从大小来感受，是出自男人的。
书画他们虽然也干过重活，掌心有茧，绝对不会这么没大没小抓住她的手睡觉。
沈妙行发出了喑哑的声音：“是谁。”
声音不大，足够让没有进入深眠的江岁寒清醒了。
他动了动嘴，抬起脸，黑暗中两只眼定定地看着她所在的方向，虽然也只能瞧出一团浓影，但是他在脑海中无数次刻画出她每一年都稍有变化的模样，最近也偷偷来皇宫瞧过她，和他想象中如出一辙，江岁寒也哑着嗓音道：“是我。”
你不记得我了么？
他紧张地握紧了她的双手。
所有人都道他是一个传奇，许多人又记住传说中的他，将他当年如何以五千人讨伐三万人的故事口口相传给下一代们，可他只想让一个人记住。
“妙行。”
江岁寒低低地垂下眼眸，等待沈妙行的回答。
沈妙行听到这样的声音，忽然就了然。
“已经七年了啊。”七年了没有听到的声音，已经变得更加低沉，更加有成熟男人的味道，也更加的……沧桑了？
江岁寒已经做好被她打骂的准备，他假死这件事不仅让沈玉袂瞒得很辛苦，他自己也瞒得很辛苦。江胤之将她打入冷宫，他没有及时赶回来，一次一次地错失良机。
事态因他而起，就该由他终结。
没想到她一直保管着他随身佩戴的玉箫，江岁寒心中腾地燃起了一股燎原之火，静谧的室内几乎能听见他越来越狂躁的心跳。
“妙行，那个玉箫，你为什么一直带在身边？”
江岁寒闭了闭目，他可不可以稍微深入一点想一下，其实沈妙行一直在睹物思情？
期待着沈妙行回答出什么，他一直静静等待，直到沈妙行也没打他，也没骂他，只慢慢道：“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
江胤之在龙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惊动了今日守夜的常顺，江胤之总有股不好的预感，这种莫名的躁动他也说不出什么原由，只是很想快点见到沈妙行，越快越好。
他召来常顺，常顺为他和衣。
常顺虽然人不太机灵，服侍起江胤之来甚少出过错漏，但是江胤之还是嫌他的动作慢，其实常顺已经尽他所能，以最快的速度为他准备。
江胤之焦躁道：“你去丽妃的宫中可看过她了？”
常顺道：“回皇上，奴才已经瞧过了。”
江胤之顿了顿，道：“她怎么样了？”
常顺道：“太医给瞧过了，娘娘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气血攻心，造成的昏迷，加上那刺客手段有点狠辣，娘娘险些就丧命了。”
听到“险些丧命”四个字，江胤之脑中一乱，对常顺道：“立即备上车辇，朕要即刻到丽妃那边看看她。”
兴师动众的用上了小马辇，江胤之坐在车厢内摇摇晃晃，不时掀开帘子远观前景，越过一座座亭台、楼阁、宫宇，快了，就要到了，慧喜宫近在咫尺，不一刻功夫，月洒银辉下的慧喜宫就在眼前，不等小太监跪在地上以背做台阶，江胤之迫不及待地从小马辇上跳出来，慧喜宫外也有重兵以及其中的宫人在把守，一见皇上来了，纷纷下跪：“奴才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胤之风一般地已经近到殿门口。他皱了一下眉头，自从沈妙行说了一句：“皇上你信不信，我叫你下辈子，丢了这帝王位。”对“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几个字便有些反感。
江胤之直接走进，翠屏等人赶紧拾衣穿上，前来迎接。
江胤之也不与他们弯弯绕绕，直接道：“丽妃呢？”
翠屏道：“娘娘睡下了。正在内殿呢。”
常顺跟在后面：“陛下身上的伤还没有好，既然娘娘歇下了，陛下也先回去好好养伤才是。”
江胤之却恶狠狠地吐露了一句：“不用，朕自有主张。”
肉伤好养，心伤可就不好养了。
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倘若今日不来看看，他便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了。
“玉珠。”
他低低念了一声，双手紧握成拳，根根指节发白。江胤之三五步如风似的走到了内殿门前，身后跟了常顺等人，也是怕什么似的，江胤之忽然犹豫了一下，推门而入的动作在此刻一顿，过了一会儿才敢推门。
结果殿内冷冷清清寂寂，空无一人。
江胤之雷霆大怒：“怎么回事？”
他当下拿问的是翠屏。翠屏一瞬间也慌了，跪下来道：“奴婢也不知道。”
比起江胤之的焦急，翠屏的急切也不少，娘娘伤重，身体体力不支，究竟去了哪里，不仅她，就连常顺心中也十分担心。
江胤之气得浑身发抖，近乎与太后说出一样的话：“偌大的皇宫里面，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难不成还能让丽妃插翅逃了？”
翠屏他们回答不上来，娘娘走得悄无声息，真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再说，她伤得那样重，就算能走，也走不了哪里去，除非有他人相助，一个更加不好的想法在每个人的心头而生。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们的想法，有明月光洒落的窗前，忽而有一道人影闪过。
人影闪过时太明显，翠屏与常顺也看到了，同时倒置了一口冷气，情不自禁心底同时惊呼：原来真的有刺客！
行桑听到惊呼声，赶紧掌灯前来，灯光渐渐亮了，江胤之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已经当先追了出去。
常顺在后面惊呼：“皇上！”
江胤之什么也听不进，足尖一点，直接消失于人前，不久便飞檐跃上屋顶，浓夜深深，他站在一片青瓦之上，眼观四方，天上一抹银勾，将整座皇城尽收眼底，江胤之忽然吐了一口恶气，双拳紧紧捏住，似乎是自言自语道：“就算她有通天的本领又能怎样？普天之下的土地只有那么大，一寸一寸地翻找，还能找不出来么？”
可他还是气得浑身发抖，就在今日之前，她还属于他，是他宫中更是他身边的丽妃。他不相信她会叛逃？
“朕一次一次地给你机会。”江胤之的嘴角也在发抖，忽然现出冷笑一抹，身后不远故意传来了一道声响，就是那么大胆地欲要接近他，欲要迎难而上，江胤之慢慢回身，同时解开腰间佩剑，对那人指剑邪笑道：“躲了这么多年，终于肯出来见朕了？”
朗眉星目，俊逸超凡，融在月光之中，散发出来的气度都是不一样的，江胤之深深看了他一眼，曾经的康国第一美男子果然名不虚传。
那身绝非皇宫中的上好衣饰，他也将自身的雍容气度穿了出来，比起他这个位高权重的皇上来，江岁寒一身蓝衣，腰间别了一把玉箫，简简单单地就能将他比下去。
躲来躲去的把戏确实玩腻了，也像是丢下了一个重重的包袱，轻快了不少，他耸耸肩，提唇一笑，江胤之皱皱眉头，他的笑容令江胤之一度晃神想到了沈妙行。
江胤之一看沈妙行曾经保守的玉箫已经物归原主，又是一声冷笑：“看来三弟你已经和朕的爱妃见过面了。”
沈妙行是一个很自信的人，江岁寒同样也是，他一旦自信而笑起来，绝代风华。
江胤之瞧不惯他那张笑脸：“怎么了，不愿意说话？”
从过去开始，江氏三兄弟，父皇最宠三弟，其次是先太子江梦舟，而夹在中间作为老二的江胤之最受冷待，不过阻他路的两个人都死了。虽然是死了，其实也没有真正的死透。
江岁寒为他去主动讨伐卫王遗子，利用奇袭取得胜利，人未归京，捷报先至，上至朝中文武百官，下至民间所有百姓，无不为他称颂，甚至有喜极而泣者，美名远播的同时，江岁寒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来说服先皇为他明媒正娶安排一门亲事。
可他偏偏不想让他如意。
既然江岁寒这么主动，他也依了他，为他安排了一名奸细在身边。
所有猜测都与沈妙行想的对应上了，送回来的江岁寒的遗体，并非本人。由于腐化程度较重，那替死鬼的身量与江岁寒的差不多，旁人瞧不出，只从身形来断定是他本人，其实与江岁寒作为兄弟生活了二十来年的江胤之，早就看穿了一切。
“朕本以为你会安分。所以才免了你一死。”江胤之慢声道，“事到如今，你又回来做什么？”
江岁寒笑着作揖：“皇兄，好久不见了。”
确实是好久不见了，所以一来就要……江胤之对上他亮如朗星的眼眸，道：“你也是要来杀朕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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