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章

　　江岁寒道：“皇兄，这句话臣弟可不爱听。”

　　江胤之冷笑道：“你还有什么不爱听的？你只管来做不正是了吗？”

　　江岁寒略表遗憾：“没想到在皇兄的眼里，臣弟是这样的人。”

　　江胤之就如此静静地看着他，天上明月近在眼前，仿佛一剑就能将之挑下，没入手心当中。这天下之大，诸子百家，连绵土地，无尽江山，数不清的宝藏美人，应有尽有，都掌握在他江氏手中，掌握在他江胤之手中，然而，这一辈子只有两个人的想法与动机，他却难以预料与解决。

　　“三弟的漂亮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还不是想要欲盖弥彰？”

　　欲盖弥彰什么事情？弑帝弑兄的动机，还是想抢走他的丽妃？无论是其中的哪一种，江胤之都绝不会善罢甘休。

　　江胤之说罢，脸容现出厉色一抹，轻轻勾起唇角，也不提前打一声招呼，他足尖一点，长剑在他的挥斩之下闪出幽光，天上明月照亮了皇城的这一角屋脊，江胤之身子轻盈，步履轻快，从容地往前一探，剑尖直朝江岁寒胸前的致命处出招。

　　招招快、狠、准、辣。

　　不过短短的一会儿工夫，两人已经过招了十几回合。

　　江岁寒虽然有所预料，江胤之对这件事上绝对不会姑息，但是没想到江胤之如此狠辣，当真不会顾念当年的兄弟情分，说要取命便立即动起身手来。

　　然而深远的回忆又慢慢复苏，江岁寒又想起来，当年也是这么一个情状，他主动请命征兵派兵讨伐，江胤之的态度起先从怜惜他的性命，不同意他如此作为，让他小小感动了一把的同时，更加愿意为他的好二哥卖命，到最后意外地被人刺杀，的确受了致命一剑，他滚落悬崖摔断一条腿之前，那副将道：“末将也是听从了圣上的安排。若这一次岭南王能够相安无事，还请王爷远离京城，皇上有杀害王爷之心。剩下的事，末将自会暗中处理。若是王爷没能逃于死难，也请王爷九泉之下能瞑目。不要怪罪末将。”才知道，他这个好二哥人呢，一直深藏功与名。

　　“臣弟太久没有与皇兄接触了，已经忘了皇兄真正的为人是如何的了。”江岁寒一面与他困斗，一面还能保持雍容之度答道。

　　江胤之称赞道：“不错啊三弟，几年不见，功力大有长进。”

　　“但是，”江胤之狠狠地刺了过去，“朕的功力也大有长进。”

　　.

　　两人酣战到瓦片皆飞，待在慧喜宫中的宫人们早已坐立难安，追随皇帝的身影出来了。他们几人远远地一瞧，皇上正在屋檐上方与一名深色衣服的男人恶斗，两团人影不断地互相交叠又分开，翠屏等人的脸色都白了：“常顺公公，这刺客在宫中，又是带走了娘娘，又是想要行刺皇上，得快些找到娘娘才是。”

　　当务之急应该是派一些兵马援助皇上，常顺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那两团人影打得难舍难分，别的人还真的难以混战到其中，倘若硬闯，只可能反其道而行，也许误伤了皇上也说不定。常顺道：“好，你说的对，先派兵马去找娘娘。”

　　他们一群人忙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倒也分工明确，行桑带着一队人马去西边找了，书画带着另一队人马去东边找去，翠屏则欲往南边而去，剩下的北边给了常顺。

　　常顺正准备吩咐人去知会一声太后，翠屏提醒道：“虽然出了这样大的事，还是不要惊扰到太后娘娘她们才是，其他小主们若是得知消息赶来慧喜宫，也被刺客拿捏了怎么办？”

　　常顺不免露出赞赏的眼光：“翠屏姑娘说的是，是杂家没有好好考虑清楚。”

　　翠屏愣了一瞬：“姑、姑娘？”

　　他们二人讨论完毕以后，匆忙往南北两边去了。

　　屋脊上的一番困斗始终在进行。江胤之使的是剑，而江岁寒使的是一柄玉箫，江胤之的剑虽然不能削铁如泥，但是小小的一管玉箫碰上他的剑，江胤之还是多有些自信的：“三弟你是不是太自信了一些，就带着这管玉箫就想取朕性命？”

　　不是自信，简直是自负。

　　江岁寒道：“皇兄，这么些年来，臣弟之所以一直没有密探皇宫，正是因为不想看到兄弟残杀这种场面。”

　　江胤之皮笑肉不笑，道：“三弟，你不仅自负，你还太天真了。”

　　沈妙行之所以临阵变样，完全在于江岁寒没死的事情已经败露，至于始作俑者是谁，江胤之瞬间想到了沈妙行的兄长沈玉袂身上，沈玉袂在过去，与江岁寒私交甚好，若说活下来以后江岁寒不会去找沈玉袂，怎么可能呢？

　　所以他们都该死。

　　江胤之最负气，也最不能接受的地方在于，他与沈妙行三年的夫妻，即使没有被真正的爱上，哪怕只有一点点的情分，沈妙行竟然也没有？

　　她越走的干脆果断，他越想掀了整座皇城，翻遍整个天下，也要将她揪回来。

　　那是他的执念。她是他倾尽一生必须完成的心愿。

　　江胤之一个字一个字吐词清晰道：“把她交出来，我还可以考虑让你不死。”

　　.

　　当沈妙行出现在廊芜中时，她听到屋檐之上两人的对话。江胤之在缓声与江岁寒做一场交易。

　　两人先是沉默了一瞬，沈妙行埋头仔细听着，叹了一口气，说实话江岁寒来找她的时候她很感动，也有一种冲动要与他离开，可是冲动结束之后就是冷静，江胤之认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哪怕囚禁，也要将她关在他的眼皮底下，如果沈妙行与江岁寒轻易地一走了之，沈玉袂却没有想过，他与沈父两人的性命之忧，以及宫中翠屏等人的安危。

　　牵扯进来的人太多，沈妙行暂时无法脱身。

　　夜露深重，有一些冷，沈妙行披着一件外衫，靠在廊柱下，忽然听到江胤之说的：“把她交出来，我还可以考虑让你不死。”

　　接着又是一阵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直到江岁寒断然拒绝的声音顺着风声流进了耳中——

　　“皇兄，这一次，我不会再把妙行让给你了。”

　　沈妙行抬起头，仿佛能看到江岁寒紧握她手时候说的：“妙行，和我走，我不会让你吃苦，也绝对不让你吃一点点苦。”

　　他跪伏在她的床边快有整整一夜，最终起身的时候两腿发寒，险些站不稳。

　　沈妙行绵绵无力地扶了他一把：“你跪了有多久？”

　　江岁寒道：“我怕你醒了以后，身边没有人。怕你哭。”

　　江岁寒是一个很喜欢笑的人，再痛也绝对不会哭，这个晚上看到她的模样，眼角渐渐湿了。他还是笑着逗她道：“这样的话我就可以趁人之危，用我威武有力的肩膀来让你依靠了。”

　　江岁寒讲趣话的习惯没有改掉，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八年之前，他们在沈府中相遇的日子，整整三世，每一世的回忆都历历在目，江岁寒的每一个神情，每一个举动，都要人命地牵动着她的神经，沈妙行却没有被逗笑，反而弄得真有些想哭了。

　　“你怎么了，难道真要哭？”江岁寒有些急了，抱住她的脑袋安抚，“行了行了，不要哭不要哭，我不是在这呢？”

　　沈妙行眼圈微红，在江胤之面前也哭过几回，但是那都是假的，在江岁寒的面前，真是一时没有忍住。

　　“但是我……”

　　江岁寒道：“我不在乎，就算你和他做过夫妻。”

　　忽然急道：“还是说，你嫌弃我是一个没有地位的人？”

　　当年江岁寒假死以后脱身，身体恢复至痊愈已是一年之后的事了，许多情况早已物是人非，与他有过婚约的傅淑蓉也被安排进了皇宫之中，江岁寒本可以找到他的母后来揭穿这件事情，但因害怕宋太后无法接受，一时刺激太大而让她心内受伤，江岁寒于心不忍，最终作罢。

　　那几年漂泊动荡，令江岁寒也想明白了一件事，有一种感情，经过岁月沉淀，只会像醇酒，放在内心深处，越来越香。

　　江岁寒笑笑道：“我想娶你，你只要回答我愿不愿意做我江岁寒的妻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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