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文学网 > 杀手之城 > 第16章 医院故事

第16章 医院故事


  “如果生产足够的话,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问题?”

  “是因为有很多人并不生产却占有过多的生产资料,也同样是这些人经常会把生产引导到一些完全无法提升社会生产力的地方。”

  “什么地方?奢侈品么?”

  “错误的地方错误的时间的错误投入。只要符合这些的就都算。这就好像你在完成一个游戏,在游戏时间内你要搭起一个塔爬到另一关,你这个塔要怎么搭?这就是整个社会生产的安排,只不过我们现在并没有看到有明确的任务说我们一定要怎么样进入到下一关,但如果真的有一个极大的危机来了,那时候还来得及么?”

  “时间像海绵里的水,只要肯挤总会有的。”

  “这……”

  ………

  今天的天气不好,外边的天色比较阴暗,云层很厚,这路边的绿树野花的光彩都浓暗了一些。凉爽的风中似乎能闻见水味儿,赵平觉得会有雨。但是电视里的天气预报却说今天只是多云转阴,没说会下雨。楼下小卖部的老板抽着烟目不转睛的看着电视,两个男的拿着包烟站在柜台前,也在看电视。

  “这破预报估计能蒙对百分之五十就谢天谢地了,我估计这天是要下雨。”老板看完天气预报,嘟囔着发表自己的看法。

  “我看也够呛!”旁边的男人接过话茬,老板找了钱,和他们搭了两句,得知他们是去五台山看球。就说这样的天气还是别去,说不定一会就下了,而且在雨里给中/国足球加油除了证明自个是个十足的呆逼外什么也得不到。其中一个似乎有些动摇,但是另一个还没想好走不走,隔一会儿就看看外面的天,似乎拿不定主意。

  如果下雨的话,赵平估计他们会打退堂鼓,这世界上大多数人不喜欢下雨,但如果是球迷的话,那可能下刀子也得去现场。

  赵平不是球迷,今天的球赛对他来说也没有意义,但是今天他要去医院,赵平和大多数人不同,他喜欢下雨天,空气清新,雨水滋润着大地,整个世界仿佛也与平时不同,对他而言更有种难得的重获新生的感觉。平时被工作、朋友、家庭等等世俗杂事包围着,感觉就像被安装好了程序任人驱使的机器人,真正的自我好像都没了,剩下的只是一个机械的工作生活着的躯壳。只有下雨的时候,看着那漫天的雨线将天地净化成一片纯净的水世界时,他才能感到放松,才能感到自己的存在,特别是他已经被医院的消毒水味呛到恶心了,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那年他挑选了另一个孩子,会是怎么样?只是这个念头一起来,他就有一种罪恶感,无法面对阿菁的眼睛。

  赵平坐着车,赶往市医院。

  阿菁来南/京已经一个月了,每天都要在医院观察病情的发展。自己工作忙,平时就是妻子万芳在南/京照料她,自己这个当爸的却只能每个月从北/京飞过来一次,这令赵平很内疚,所幸是万芳很理解他,让他以工作为重,医院这边有她顶着。赵平每次一想到这,心里就跟喝了蜜一样甜,这样贤惠的老婆哪去找。有了这样一个贤内助,也促使他更加卖力的工作,这两天请了假就飞到南/京,到住的地方把东西放下就急着往医院跑。

  赵平和万芳是中学同学,上学时两个人就两情相悦,毕业后上山下乡在农村两人结了婚,后来回城安排了工作。如今一眨眼过去二十个年头,他们的女儿阿菁也长大了,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夫唱妇随,是别人眼中的幸福家庭的典范,赵平也确信这一点。只是阿菁的身体,却是时好时不好,于是家庭生活就只能围着她转,这次听说这里的医生对阿菁的病情有了新的说法,而且治疗起来也挺有效果,万芳便果断地请了长假在南/京呆了下来。

  来到医院,赵平直奔三楼,在楼梯上碰到了阿菁的主治医师大夫,那个听说是国外大医院交流来的医生康德大夫,康大夫低着头下楼没注意他,赵平上次来就对这个年轻医生印象不错,赶紧大声打招呼:“医生,你好。”

  康大夫闻声抬起头来,看见是赵平,先是一愣,随后笑着说:“嗨,你是那个阿菁的父亲吧,怎么今天有时间来了。”

  赵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请出假了,平时我倒是想来可没时间。这不,我才下飞机就过来了,阿菁的病怎么样了?”

  康大夫说:“这两天没有其它状况,就是还有点烧退不下去,可精神也挺好的,再住院观察几天,差不多就能出院了。”

  赵平高兴的握住他的手,感激地说道:“太谢谢你了白大夫!”

  “白大夫?”

  “哦,不好意思,每次见你我总是想起白/求恩大夫,您知道这个人吧?特别好的一个***主/义战士,他牺牲在手术台上。他是加拿大人,您也是加拿大人吧?”

  “我不是,我是美/国人,”康德笑了笑,对他说,“我们的工作就是治病,你不用太客气,刚检查完病房,你去看看她们,你知道哪个病房吧?305,快去吧!”

  赵平离开了康德,来到305房,一推门就见阿菁躺在床上睡得正沉,妻子万芳不在屋里,可能去洗手间了。赵平走到床边,看见女儿的小脸红彤彤的,脑门上尽是汗。赵平爱怜的拧了把毛巾,小心的帮女儿擦汗,随后又整了整被子,坐在床边开始削苹果。

  大约过了三分钟,门一开,万芳进来了,看见赵平坐在床边愣了一下,很出乎意料的样子。赵平忙示意她噤声,指了指阿菁。万芳点点头走过来,小声说:“刚吃了退烧药,现在正发汗呢,医生说看烧能不能退下去。不过白细胞指数不高。”

  赵平拉过万芳的手,轻轻拍了拍,眼睛里满是感激,“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请了几天假?”

  “只有两天。”

  “那后天就得回去了?”

  “明天下午,我回去买的火车票。”

  万芳点点头,治病的开销挺大的,来时飞机去时火车也是能省就省的办法,不过家里的积蓄却真是不多了。

  ........

  “医学,是一个人体科学,这个难题科学又不是一个基础科学,而是临床科学,在这里你既要搞研究,又要给病人治病,这就显得分外的困难。每次病人死在手术台上,或者没有治好,或者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出现了状况,手术出了岔子,都会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很不舒服。真的学科要求的都是严谨,什么叫严谨,你不能等病人把药吃了你才发现开错药,你不能再打开病人的脑子之后发现自己找不到病灶的位置,你不能切除病人的一个肾之后,才想起来自己手没有消毒,你不能手术之后发现有些东西掉在病人的体内,因为人很脆弱,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所以说,无论你做什么都必须,绝对绝对的严谨。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嗯?!”

  院长坐在桌子后面,微微低下头看着对面。

  “康医生!你在听么?”

  ……

  “我在听!”

  我叫凯特,这里别人叫我康德康医生,在这里我的身份是一名交换医生,因为工作的需要,我临时被派到中/国大陆的一所医院做半年的交流。我工作的医院是本市一所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为方便大家理解,在这里我顺便提一下医院里的一些情况。医生按职称从上到下分为主任、副主任、主治和住院医生。值班的时候分为一班、二班和三班,其实就是一线、二线和三线的意思。一班由住院医生担任,二班由主治医生担任,三班主要由副主任医生以上担任,有时也有高年资主治医生。一班主要负责日常情况的处理,二班主要负责紧急、危重病人的抢救和各科室之间的急会诊,三班基本没有事。我现在是主治医生,是二班。因为我身上的正义细胞还没有死光,所以对医院的管理现状多说了几句,结果很让人意外,被院长叫到这里来训话,我感觉这很不科学,我可是个外国人,你什么时候听说外国人批评中/国会被拎出来训话的?可这偏偏就发生了,所以要么就是因为我对面的这个家伙不了解国情,要么就是他们认为我是来破坏社会和谐的,但无论怎么样我都无法认可他对于我专业水平和职业态度的指摘。

  “院长,你说的严谨我绝对不缺,我倒觉得我是太严谨了。我刚来的时候,我发现这里的情况跟美/国那里真的差别很大,美/国那里的条件多好,那么干净的手术室,各种设备应有尽有,有上百万的,有几十万啊?几万的,你想要什么你批个条他就过来了,医保包全部,并那么心甘情愿的,病人也很少跟你闹。”

  “嗯哼~”院长拿起烟点着了一支,吐出一个烟圈挡住了飞过来的唾沫星子。

  “你到这里看看,什么都没有,手术室脏得跟垃圾场一样,多少天没洗,打开病人的脑袋时那血能溅到天花板上。什么都要钱,什么都要好多钱,病人个个跟街头的流浪汉似的,也没有慈善组织为他们付钱,把病人治死了,有的会来跟你闹,在医院门口跪着,举个牌子穿的孝服,满地的花圈。那你根本就不敢进来不敢上班。一个病人死了,后面几个病人都会受到影响,你看的的走廊上,满满当当的全是床吊瓶还有喘着粗气的病人,这又不是战地医院,咱们的医疗条件还能更差一点吗?”

  “嗯哼~”院长又轻轻吐了一个烟泡。

  “难道说第三世界国家的医疗条件就一定这样吗?其实不是的,因为医疗资源都被用在所谓重要的人身上了。”

  “嗯哼~”院长又哼哼两声,两股超高密度的烟柱从他鼻孔里冲出,在半空中拗成一个双龙抢珠的造型。

  “每年投在医院里的钱的花哪去了?进口设备,进口药物,为维持干部们的身体健康的花费远远超过在普通民众身上的投入,你看楼上的高干病房,好多空房在等领导入住,可就是宁可空着也不会让下面楼道里的病人上来住。”

  院长终于忍不住了,把烟头当成康德的脑袋摁在烟灰缸里。

  “谁说病房空着呢?谁说领导不生病了?领导怎么不生病?领导随时可能生病,你看领导日理万机马不停蹄会里来席里去烟熏酒泡的,这样的人不生病谁生病,领导要是生病了,工作谁来安排?决定谁来做?计划怎么执行?这社会不就混乱了么?!所以说,把领导的身体照顾好就是医院存在的现实意义,你明白么?当然,不只是医院,在中/国,所有的国家机/关的服务机构的运作机制本质上都是为国家干/部准备的,这就是这里的国情,你要理解,你若不理解,你就别到中/国来,回美/国去好吗?”

  “你以为我不会回去么?”他冷冷地站了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老子早就想回去了,妈的,补贴还得用发票顶,太扯了。

  院长面上带着冷冷的笑。

  “小样!真以为自己是白/求恩!跑中/国来指点江山,你还嫩了点!”

  ……

  门外。

  “康医生,这是赵菁的血液分析报告,您看一下。所有的指标正常。”一个护士把报告单递给他。

  康德翻开病历,病人叫赵菁,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孩,她得了一种怪病,一种失神症,每个月都会固定地周期性发生,伴随着不正常的持续高体温,发生的时间虽然很短,但在那一刻非常痛苦,根据描述简直像是全身血液变成了开水,但过了发作期就完全像是一个正常人。康医生亲眼看过她的发作,那是一种表面很平静的僵硬,女孩坐在那里如同石像,整整一分钟,但她说那一分钟简直就像是十年那么久,最令人不解的是表面上没有什么症状,除了过高的体温,完全就你像一个人走神了。

  最初他会认为这可能是女孩有一种臆病,由自我暗示引起的不正常病症,这虽然可以解释眩晕失神的症状,但无法解释伴随而来的高烧。这段时间,他决定每天对她的血液进行检测,看看是不是血中有什么奇怪的物质导致体温升高。但检查并没有什么异常,接着他想起曾经做过的那个意识阻断实验,但这家医院并没有能够扫描脑部的机器,这是一个遗憾。

  这只是康德的一种猜测,之前在美/国时他就曾经参加过一个专门研究人类意识的小组,要知道自我意识是困扰医学界数十年的难题,当然带给哲学家的困扰比这个时间长得多。目前大概只知道意识是一种人们感知周围环境的存在状态,通常进入睡眠或是脑部受伤时将缺失。所以人们认为意识一定是包含了由几个层次的大脑网络共同作用而成,从而让人类将周围的环境统一起来进行感知,而不是从孤立的感官感知世界,那就像是社会组织中占据核心位置的一些小的组织结构,中央政府或是委员会之类的,处于中心位置的这个组织很可能也在大脑的中央,非常可能就是那个在大脑中心下方被称为屏状核的神经组织,这个组织将所有不同的内部和外部意识联系在一起,然后很神奇地形成了一个叫自我的东西。

  他离开这个小组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最新的进展他并不清楚,但女孩外表看起来十分正常,并不像是有癫痫症状,但如果真的有,那真是太可惜了!而他也肯定自己做不了什么。

  这世界真是没有完美这种事!他摇摇头。

  回到办公室,他冷静了一下,开始拿起报告单看了起来,确实所有的指标都正常。

  正常的人体共约有五十多万亿个细胞,它们构成了整个人体,是人生命的物质基础,这些细胞有自己的生命周期,有的只能活几个小时比如白细胞,有的可以活几天,有的可以活一年多,可以这么说,每天都有无数的细胞死亡,也有无数的细胞生长出来,人体两三年就要把全部的细胞更新一遍,虽然有研究说如果有细胞可以永远分裂生长下去生命就不会死亡,但可惜在目前的实验室里细胞也只不过能分裂五十次而已。

  可以这么说,几乎所有的器质性疾病都与细胞病变有关,对于医学界来说,每年都会有很多新的病症被报告,那么她得的会是现在还没有发现的新癌症么?可他并没有在血液里发现特别的细胞。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从病历中翻出前面几次的报告单,这一次,他发现了不同,虽然每张报告单上的数据都在正常的范围内,但把几次数据摆在一起就可以看出几乎所有的指标都在有规律地变化。康德翻出一张在发病那天的血检报告,果然发现这一天的整体数据都比其它的更高。

  人体原本就不是在一个恒定状态,对于阿菁这样的女孩子,正常来说处于生长发育期,身体指标有起伏是正常的,但整体这么均匀地变化就不是正常的了。或许有人认为细胞活性高代表着旺盛的生命力,但实际上,过高的细胞活性会损伤人体,就像癌细胞。

  三年来,他一直都在分析癌细胞的特点,不仅仅是从医学上,也从哲学上。

  在大学时,他就有一种奇怪的想法,所有生物在面对外部刺激时都会有相应的应激反应,人类也不例外,而这种应激反应很有可能是生物产生突变的一大动力,或者说,无论生物体内的基因链上有什么,总要有一定的力量去打开这链条上的某一扇门,至于打开门之后放出的是天使还是恶魔,那只有用结果来证明。

  一个受精卵会成长为拥有五十万亿体细胞的巨大个体,真是不可思议,研究时所有的科学家都对干细胞的活力和生命的弹性十分惊诧,但他把目光落在了另一类细胞上,癌细胞。

  现代医学中癌是一个无法回避的话题,这类细胞有很多分支,有些人把它们看成是社会上的破坏分子,而社会学者会把那些破坏分子称为癌细胞。

  癌细胞会死亡么?答案似乎是肯定的,至少绝大部分癌细胞会死亡,但它们的生长速度远远大于自己死亡的速度,而且能不断地吞噬能量,让宿主迅速死亡,仿佛完全不知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这其实从生物哲学上是说不通的。在实验室里大多数细胞被培养分裂都没有超过五十代就死亡了,仿佛有个精确的时钟在控制着这些细胞的生长代数。

  但科学家们相信,生物不变,所以也有不会死亡的癌细胞,至少在某个实验室里的几份癌细胞样本已经存活了超过半个世纪,而某些人在其中看到了人类永生的希望。在医学界大家都知道有个传奇的名字叫海拉细胞,它来自一个叫拉克丝的女性身体。

  1951年2月的第一天,约翰?霍普金斯医院接收了一名腹痛难熬,下身出血的女病人,这个女病人的名字叫拉克丝。当天,她被诊断出患有晚期宫颈癌。拉克丝接受了治疗,肿瘤被移除。但8个月后,她还是死亡了,年仅31岁。在拉克丝被切除的肿瘤中,繁衍特别迅速的癌细胞成为了人类历史上首例可以无限制复制的“永生”细胞。半个世纪以来,它成为生物学家使用最多、最为知名的细胞。它去太空参加过零重力测试。它帮助科学家取得过许多重要突破。如今,几乎每个医学院里都藏有拉克丝的一小部分身体———海拉细胞。拉克丝也因此成为科学史上最重要的女性之一。如果这细胞里有她的人生记忆,那她几乎就是不死之身了,可惜细胞就是细胞,在里面看不到任何的她活着的时候的经历,虽然科学家们相信未来人类会有分子级的存贮器来保存自己的记忆但现在看来还没有实现的可能。

  很多年来,康德都在找另一个可以比美海拉细胞的样本,他不相信那是唯一的一份,而对他来说,癌细胞像是一个生命体中的另类分子,它有着特别的使命,它们受到外界的刺激而诱发,如果这是一种应激反应,那么理论上来说它应该是生命体为了进化而做出的一种自发对策,如果这个想法正确,那么接下来要搞清楚的是,为什么癌症往往造成肌体死亡而不是更为强大。

  看完了报告,他从身后的书架上拿下一本达尔文的物种起源翻看了起来,这本书他早已经看过无数遍,只是他每次翻阅都会有新的想法,虽然他的手里放着书,目光却没有停留在书上,像是在半空中的某处。

  “对整个社会不满而有着强烈的自毁和毁灭意识又开始行动的那些人如何才能促进社会的进步呢?难道只有消灭他们的行动力,肉体毁灭?又或者是去掉他们的意识?然后社会吸取教训?这不现实啊!”他目光呆滞,口中呐呐自语。

  门轻轻敲了几下,被推开,那个漂亮的**轻轻地走了进来。

  “康医生,我来拿报告!”

  “哦,我还在看,一会就看完。”

  “康医生,我听到了您和院长的谈话,我支持您!”

  “哦,谢谢!”

  她走到桌前。

  “坐下吧,你要喝点什么?”

  “我自己来吧,您喝茶么?”她顺手拿起了桌上的杯子。走到饮水机那里接了点水。又回到桌边,把茶水放在桌上。

  “您要走?”她的表情中有种担心的神色。

  “啊?”康医生略带疑问地抬起头。

  “我听到您说的话了。”

  “嗯,”他苦笑道,“总是要走的,迟早的吧。”

  “真可惜了,您这么好的医生。”

  “也谈不上多好。”他苦笑,“每个人都只是一个过客。”

  “过客?”

  “不用负责任的过客,最不用负责任的那种人就是过客,生命对每个人都只有一次,为什么那么多的宗教都想把人的生命前后努力延伸,就是为了防止这种过客心态成为人的普遍心态,过客对物种的整体发展是最无益的。”

  “医生您说得太深奥了,我听不太懂。”

  “哦,是吧!其实我也不懂,只是……”只是什么,他却没有说下去,他拿起报告,写上自己的意见,交给那个护士。

  护士开门时走出去时,正好一个男人要进来,两人差点撞在一起。男人长着一副明显混血儿的模样,高鼻深目,黑色的头发,身材高大。

  “我和康医生约好了。”

  他带着微笑把门关上。

  康医生目光中带着疑问。

  “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有必须来的理由。”

  “让我回去?”

  “教授说有个新项目要你参加,所以让你尽快结束手头的工作回纽约。”

  “我怎么没有接到他的通知?”

  “我就是通知。”那男人笑笑,“当然,他可能认为你现在需要一个助手,以免在最后这几天惹上麻烦。”

  “他还真是了解中/国。”

  “凯特,你的项目被转移到另一个组的名下了。”

  “没有听说。”

  “先和你说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我知道那种感觉,不过好的一方面是你会到另一个更好的项目。”

  “什么项目?”

  “你的老本行。”

  “研究这里?”康医生手点点脑袋问道。那男人点点头。

  “但愿不是让我去开发神启。”康医生晒笑道,他倒不是对宗教有偏见,只是已经有很多人在从事这方面的研究,想用科学来解释所有的神启事件,这是另一种教派冲突,其中一方是科学宗教。

  虽然神启很重要,在人类历史上许多宗教的源起都和这有关,那些宗教经典中充满了圣人们在刹那间开悟得道或突然得到神启的传说和故事。

  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坐了七天七夜,正在身体严重脱水的弥留这之际突然悟得佛法;保罗在去大马士革执行刺杀行动的路上感到自己被来自天上的光笼罩,跌倒在地,听到耶/稣对他说话,失明三天之后,变成了基督教的使徒;牛顿在苹果树下被苹果砸到然后突然明白了宇宙中的一个重要力量,万有引力,光听名字就充满着神性,而最后艾撒克也还保持着对上帝的敬畏……洪/秀全25岁时第三次参加科举落第,伤心失落大病一场,病中听到有人奉上天旨意命他到人间斩除妖魔,隔壁大学里那些莘莘学子们原本将头悬梁锥刺股地奋发图强当成笑话,结果等到考卷下来之后往往会在脑子里听到上帝对他们说四个字好好学习,……

  其实有些科学家会认为宗教中的神启基本上是由于大脑中一个叫颞叶的区域发生了病变,出现癫痫发作,然后产生大量的幻像,另外,修道者们通过神秘的修行方式可以使脑部供血发生变化,让大脑的额叶区域变得活跃,同时右顶叶区域的活跃度降低,额叶区影响注意力,它的活跃使注意力急剧提升,右顶叶位于右耳上方,它让人有三维空间感,可以判断出周围物体与你的距离,这个区域的功能如果丧失,你对周围的世界就失去了距离感,觉得自己与世界融为一体,进入了物我两忘的超然状态,像是一个植物人。

  对大脑研究得越多,对生命的认识越走到极端,要么放弃,要么无畏地前行。

  “想什么呢?”

  “什么?哦,我走神了!”

  “嗯,你做手术也会走神么?”

  “偶尔吧!”他想起那个女孩。

  “但愿我别落在你手里。”那男人笑道,他又转头看看四周,“不错,有自己的办公室,还有漂亮的仰慕者,**,听说病人里也有大美女。”他站了起来,走到窗前,那里可以看到围墙后的小区,密密麻麻的楼群里住着很多人,所以现在看过去就是各式各样的衣物和被单,当然,视力好的话也可以看到窗子里,看到那些人的生活,有的杂乱无章,有的却整洁有序,有人在打扫房间,有人在窗口看天。

  “我是个医生!”凯特很不高兴,他有些心烦意乱,这里的工作马上就结束实在是有点突然了。

  “你呢?一直在纽约?”

  “到处跑,你知道我闲不住,教授让我管理实验设备。”

  “设备…”

  “嗯,设备,作实验用的那些,都叫设备。”

  ........

  破旧的楼房,外墙被风雨侵蚀成斑斓的抽像画,地面的花圃里,一丛西番莲正沿着从四楼窗边垂下的一根细绳向上生长着。

  “在城市里,楼与楼的距离其实都不远,在这里总能看到很多人的生活,想知道他们生活得怎么样,不一定要进入他们的房子,你有时只要看看他们挂出的衣服,晾晒的被单,就可以知道他们前几天穿的是什么,又打算做什么,一个每天都洗出衣服的人家要么就是很勤快,要么就是有一个保姆,看那些洗出来的衣服,你会知道他们喜欢穿什么,性格是什么,昨天的经历。昨天我看到对面四楼中间的一户人家,如果我没错的话,那应该是403号,那里晾出了一个旅行包,很少有人会去洗包,要么是准备去旅行,要么是已经旅行回来。我觉得他们家应该来了客人,应该是一个女孩,是外地的亲戚来这里借宿么?又或者是来这个城市打工?还只是临时住一天两天?来玩?是什么样的可能呢?但至少应该有新换下的衣服。是的,我看到了,有年轻的女式衣服,那衣服不大,猜测是个十岁的女孩,那并没有让我过多的兴奋,我不是一个**,我是一个认真而且无聊的人。”

  “只有最无聊的人才会这样观察别人的生活,因为他已经没有了自己的生活,我是这样的人么?感谢上帝,我是。”

  清晨醒来,慢慢的睁开双眼。窗外的阳光已经照在了脸上,今天星期一,是个工作日。但和自己没有关系,右手撑着床慢慢的坐了起来,靠在床头,用力捶着自己的腿,直到看见红肿,像是面对着坏掉的机器以为可以敲几下让它回复正常,结果当然是没有用的。

  闭上眼睛,花了几分钟想像着今天要做的那些事,这些事简单得花不了几分钟去想,想事情比做事要快得多。

  床就摆在窗下,这很方便,坐着就可以看到天空,白云还有蓝天,有时会有鸟飞过,却没有任何一只在自己的窗口停留,放在窗台上的饭粒也只是引来了一些小蚂蚁,无论如何,看着蚂蚁们齐心合力搬着食物似乎也能感受到它们那简单的喜悦。拿起手边的镜子探到窗外,那丛绿色还离得很远,听说植物地面上的部分和它们地下的部分是同等的大小,如果那丛西番莲能到达这里,意味着它要向地下扎进十二米多,为什么人不能像植物一样顽强?

  他用手拉着绳子把轮椅拉近,把自己的身子慢慢的移到床边。紧紧地拉过轮椅,用力把自己半个身子移到轮椅上,然后,右手用力把整个身子靠了上去。绳子是很好用的,让他可以比较省力地四处移动,上个月他把一根绳子从窗口放下去,想把那株藤蔓植物接到窗口,虽然一根绳子挂在那里有些怪,但很少人会抬头去看墙上飘的是什么。两个月后,我的窗口就可以看到它了,……

  几年前父母因为事故死去,自己也成了残疾,留给自己的就是一笔抚恤金和一间小小的屋子,还有看不到的未来,……想过要自杀,却没有付出行动,原因却很简单,因为钱还没有花完,钱没有花完就死是不道德的,当然,钱花完了还没死是不理智的!

  手很疼,每次都这样,就是,每天的第一个工作,就是坐上轮椅。右手扶着轮子慢慢地向洗手间的方向行进,在那里有更大的工作量。

  经过客厅时他看了看时间,七点钟,有多少人这个时候还躺床上,有多少的这个时候已经在上班的路上,而自己却只得走在往洗澡间的路上。穿过门,把轮椅慢慢靠近洗手池,手扶着池子,慢慢打开水龙头,慢慢的拿过牙刷,牙膏,杯子,一次性做好准备工作,因为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做多余的动作,也不能抱太多的风险,如果摔下去,靠自己的力量想重新加到轮椅上会相当困难。

  洗漱完毕,移到马桶边上,扶着边上的一个杆子,要用引体向上的动作把自己牵引到马桶上,最难的是最后那一部分,把屁股擦干净,他当然不会因为难而让自己带着一身臭气回到椅子上,他想起有款带着洗屁股功能的马桶,可惜太贵了,不是他这样的人负担得起的,或许在下半年的时候攒钱买一个。

  在回到床边的路上,他准备着自己的早餐,很简单,水冲的麦片,放进微波炉里转上两分钟,他就在那里静静地等着,看着微波炉里那红色的微光。

  做好麦片,拿出来看看,没什么味道,但是可以吃,也有营养,而且最重要的是,不容易便秘,他没有太多能量消耗,当然也不用太多蛋白质摄入。

  吃完了饭,他回到到床前,床头那里是个简单的电脑桌,桌上摆着一台旧电脑,看模样已经用了一两年的。今天又是要在电脑前呆上一整天。哪里也不能去,坐在床,坐在窗口,窗边可以看到外面的一些风景,这里的离最近的公园还很远,有时会听到不知哪里传来的歌声,或是孩子们的笑声,想像着那些健康躯体在欢快地跳动他就有一丝悲伤。

  打开电脑,听着熟悉的嗡嗡风扇声响起,他闭上眼睛,在开机的过程里面,还可以想像下,自己还是个健康的时候的样子,那是已经遗忘了许久的感觉,简直像在梦里有过的情景。

  今天是否又是一个难熬的日子?

  打开电脑,电脑开了之后,拨号上网,他熟练地输入域名,打开一个网站,先是随便地浏览些新闻,看看世界上都发生什么,这像是例行其事,因为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平常经常会去玩的游戏,也变得毫无意思,或者自己应该早点结束自己的生命。有时候,真的觉得,能拥有自己最大的财富,健康的身体,就应该知足。在健康的时候,谁能知道身体的每一部分都那么重要?只有经历过失去产,才知道完整拥有自己的生命的可贵,生命,身体这些都是可以被剥夺的,或许是并不希望人生活在恐惧中,所以人只有在真的失去的时候,才能意识到这些事物的可贵。

  可惜的是一切不会再回来了!

  今天平常常去的那个网站,有一个很奇怪的测试。那是一个看似简单的过关游戏,扫雷。很多人其实会沉迷于这种类型的游戏,也很多人会找出各种理由去玩这种游戏,说是可以提高人的反应能力,或者是自我满足,觉得自己比真实的自己更加伟大,或者其他什么?

  但无论如何?我今天还是完成了它,我看了之后,他说有一个奖励。我轻轻的点下那个按钮,就弹出一个对话框。

  很奇怪,对面那个人,居然叫出我的名字。

  他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是什么样子。

  这家伙应该是个黑客,但我不知道他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一无所有,只有这破电脑,还有这个,只剩半截的身躯。

  他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还活着吗?或者,想换一种活法吗?”

  我问他,怎么换种活法?

  他说,你想,做一个什么样的呢?

  我说我想做一个健康的。

  “你可以放弃自己的身躯。”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如果这是个建议。你的建议我自杀吗?”

  “不!我不是建议你自杀,因为,自杀不是太好的主意,我只是说放弃身躯。”

  “放弃身躯?”

  “我的提议,你可以考虑一下。”

  他让我感觉到非常的惊讶,惊悚,甚至我全身都为之颤栗,这一整天我都魂不守舍,就在晚上,我躺在床上,我还在思考着他的那个建议,真的能做到吗?如果能做不到,或者就是死亡。

  “如果同意,我会来接你。”这是他说的话。

  躺在床上,回忆着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经历,所有的人与事,是与非,生活中的感动与愤怒,就像我明天要面对死亡,死亡是什么样的?是慢慢失去身体的感觉还是被神秘的光线笼罩?是死神牵起你的手还是你独自走向黑暗隧道尽头?在那里,会有亲人的拥抱么?家人还能团聚在一起,重新生活么?

  想得太多了,觉得下腹有些胀,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大脑思考总要消耗能量产生各种废物和水,我在床头放了那种男式尿壶,这东西不贵但很实用,用过的人的都说好,有了它,我晚上就不用起床上厕所了。世界上总要多一些这样的小玩意才好,人最大的负累真的就是身体,当我躺在床上忘记自己的身体时,我感觉到一种力量,那是自由的力量,在思想自由而欢快地漫游在天际时,我就像是宇宙的中心,是的,那一刻,我忘记了身体。

  “我同意!是的,我同意!”

  门被敲响着,他带着惊讶的表情去开门,通常从他准备去开门到开门要三分钟的时间,但这一次,他的速度更快。

  打开门,背着灯光的人影显得很高大。

  “我来接你的。”

  “你是?”

  “你说过你同意。”

  “是那个?”他报上了网站的名字。

  黑影点点头。

  “接到哪?”

  “天堂。”

  “你要杀我么?”他突然从心底升起一丝恐惧,看来人真的会惧怕死亡,无论他对生活多么的失望。

  “不,我接你去天堂。”

  “有什么区别?”

  “去了就知道。”

  “我要收拾点东西。”

  “需要什么,我帮你收拾。”

  “对了,之前没有说到费用,你们收费么?”

  “收的。”

  “多少钱?”

  “一般来说,一亿美元。”

  “……”他很无语,过了一会,“那人没跟我说要这么多钱。”

  “你是被选中的,所以不需要付费,走吧!”

  “那这里怎么办?”

  高大的男人看了看这屋子,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什么怎么办?”

  “这房子,……”

  “你不再需要它了。”

  ………………

  “梦是与生活相反的么?”

  “梦是你的愿望,你用你所有的记忆素材去满足你的愿望。所谓的愿望就是你现实中还没有实现的那些,你说它们是相反的,某种程度上也是对的。但我更愿意把大脑看成是两个管理机构轮流执政的一个国家,在清醒的时候,由执政党来管理,在梦中,反对派上台,大家各自有一套管理办法和执政理念,不过核心还是有利于这个国家,这在弗洛依德的观点里叫作利己主义,绝对的自私行为。”

  “每一个大脑都是一个国家?”

  “一个国家?这只是个比方,大脑实际上是个世界。一个很混乱的世界,就算是那些号称最理智的科学从业者和政治家们的大脑里也是一片浆糊。所以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他们的想法是否真的可行。”

  “什么想法?”

  “在进化论里人类开始直立行走,解放出了双手,后来的发展就远远超过了其它物种,成为了万物之灵。你不觉得这其中很值得思考么?”

  “是啊,人类牺牲了速度,却换来了双手的发展,开始学会利用工具,并用工具来掌握这个世界。不过我也很好奇,有没有那种不需要牺牲速度的进化,毕竟我们在速度上的退化会导致不可测的风险,人类也有可能灭绝。”

  “很奇怪哺乳动物只有四肢,要是有六肢我们就可以把两只当成手,四支脚还能跑得飞快。要是这么说,章鱼会不会在进化上比人类有更高的潜力?我们的远祖在海里,所以我们会游泳,如果我们是由鸟类进化来,是不是可以学会飞?”

  “你有点跑题啊!不过我们觉得物种进化实际上像是一种生存比赛,除了你不能犯方向性错误外,你还得有足够的运气,不得不说这五百万年来,运气在人类这一边。”

  “那接下来呢?会怎么样?发展科技,提高身体素质,向未知的空间移民,就像一句台词,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这里有个问题,就是进化应该并不是连续的,而是阶段性的。以人类目前的情况如果那样扩张显然还不是时机。”

  “什么意思?”

  “因为我们还不了解自己,我们不了解自己的每一个部分,特别是这里,大脑,我们的百分之九十九还是动物,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其实还远没有达到掌握那种巨大工具的能力,像是一个很小的孩子拿着一把锋利的刀子,什么时候割伤了自己都不知道。”

  “是核武器?”

  “不仅是这个,很多,在人类还在分裂之中,远没有达到一个群体条件时,过快的发展都很危险,这就好比是一辆用草绳绑起来的木轮战车在山道上向下飞奔,它跑得越快,离粉身碎骨就越近。”

  “那怎么办?”

  “关键还是大脑,所有身体的进化最终都在大脑的进化中得到体现,或许有一天,我们会舍去身体,只保留大脑,有了大脑,我们就有了一切,也减少了对于环境的伤害,毕竟大脑所需要的资源远远少于整个身体所需要的。”

  “可身体需要的资源比起大脑产生欲望少得多。”

  “你说得对,只不过大脑在少了身体的支持后,那些欲望就比较容易满足了。”

  “为什么?”

  “你不是看过阿Q的精神胜利法么?人所需要的一切都可以在幻想中得到满足。从物质上来说,大脑所需要的只不过是一点点罢了。”

  “这只是你的想法吧?”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事实?”

  “可是大脑死了怎么办?而且少了身体,大脑又怎么能独自存活?”

  “有很多人都在考虑通过外部类人体循环来维持大脑的生存,在很多科幻小说中也有过这样的描述,大脑在一个大大的容器中漂浮着,无数的导线连接着神经元,它活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就算外面狂风暴雨地震山崩,它的世界仍然可以风和日丽,在怡人的草地伴着花香……”

  “是不是那时你就不记得我了?”

  “一个自由意志构建的世界,会记住一切想记住的人,你在我的世界里会永远活着。”

  “可那不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我们都会死去,只有这样才会活着,你也一样。”

  “你说得我很害怕。”

  “不用担心,这只是我的想像,我们还是这样活着,某一天死去。”

  “我不想做作业了。反正我们还要死的,而且听起来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都只是为了维持身体的运作,好无聊!”

  “如果不做作业,就不准吃饭。”

  “如果我没吃晚饭,在梦里我会不会吃上大餐?”

  “会,只不过你会越吃越饿,像是装了个无底的胃!”

  ;


  (https://www.tywx.com/ty25780/7300552.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wx.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ty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