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选婢

　　赵姨娘有心在西院安插个人，但家生子牵扯太多，老子娘那一辈儿说不定有在老祖宗和老爷身边做活的，若是以后让他们做点什么下三滥的事儿，他们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未必肯真下狠心去做，日后处理起来也不太方便。还是从外面买来的孤女方便，听说南方闹水患，有不少难民穷的卖儿卖女，这丫鬟的价格也就与几两肉的价格一样。这么一琢磨，赵姨娘就有了主意，吩咐了翡翠，通知兴街口的周妈妈，领了人来，让西院的两位小姐挑选。

　　周妈妈作为京城小有名气的人牙子，对富贵人家后宅的这些小伎俩早有耳闻，翡翠只是稍稍暗示了一下，她就懂了。

　　这丫鬟虽然是给沈家两位小姐准备的，但真正的主子还是赵姨娘，这卖身契自然也要捏在赵姨娘手里。

　　“大小姐，三小姐吉祥。”李管家赔着笑脸做了个礼，说道：“赵姨娘吩咐了，说两位小姐身边没个人伺候，正好兴街口的周妈妈带了新货来，让两位小姐去看看有没有合用的。”

　　沈盈兰微微皱眉，这李管家是赵姨娘掌家后才提拔上来的心腹，惯是拜高踩低，笑里藏刀，他从骨子里就看不起周妈妈领来的那些小姑娘，拿她们当牲口看，可他自己也是个下人，却不知能尊贵到哪儿去。

　　“姐姐，我这几日虽勉力能下床走上几步，但精神多有不济，就不陪你出门了。让吉祥去婶娘那里问问可有空同去，婶娘眼力独到，定能挑个和吉祥一样忠心能干的。”

　　吉祥被顺带着夸了几句，脸上带笑的应了一声，便要出门，谁知却被李管家拦住。

　　李管家早得了信儿，赵姨娘可惦记着往西院里插一手呢，沈家两位小姐没经验好糊弄，若是二房的夫人也牵扯进来，倒时候局面不好控制了，赵姨娘肯定要怪在他头上。

　　按说沈家的这两位小姐，自从柳夫人死后就被身边的丫鬟带歪了，脾气怪性子倔，成天跟刺猬一样，把周围人都得罪干净了，特别是二房，早断了联系，怎么突然又好的跟亲母女一样了。

　　“这不妥吧……”

　　“怎么，等不得吗？我们沈家堂堂四品大员的府邸，周妈妈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拿乔？”沈盈兰杏眸微瞪，眉峰一横，明里说的虽然是周妈妈，可暗里训斥的确实推三阻四阴阳怪气的李管家。

　　李管家脸色微变，方才沈大小姐一怒，竟然有几分老爷的气势，吓得他额头上竟然有些冒汗。沈大小姐毕竟是沈家名正言顺的嫡长女，虽然这几年不得老爷看重，但毕竟是亲骨肉，若是哪天赵姨娘不得宠了，这掌家的权柄说不得还会落在大小姐身上，做人留一线，也不能把这位得罪死了。

　　想到这里，李总管立刻改了口，悄然给吉祥让了路，重新百出一副谄媚样子说道：“等得，等得，怎么等不得。大小姐快消消气，为了这些下作的人生气可不值当啊！”

　　吉祥做事儿用心，脚程也快，不一会就到了疏影园禀告了此事。

　　顾氏得了这样的差事，知道是西院的两位侄女倚重她，也不嫌麻烦，没二话就带着贴身丫鬟来了。李管家带着两位主子，往金玉园中的小花园走去，周妈妈正带着人候在那里。

　　待长姐和二夫人走后，吉祥才问道：“早上三小姐还嚷着在屋里闷得慌，想出去转转，透透气呢，怎么选婢女这等热闹事儿您不去呢？”

　　沈清荷托着下巴，眼睛一转，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朝吉祥笑道：“我因为病着，许久没去给老祖宗请安了，若是今日和姐姐一起去凑了热闹，叫人看了岂不成了明明身体已经大好，还装病未尽孝道。”

　　“小姐是哪儿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啊，乍听道来还有几分道理。”

　　沈清荷一个爆栗弹在吉祥脑门上，恨铁不成钢的叹道：“分明就是很有道理，就你这脑子，等咱们院里来了新人，怎么服众做西院的大丫鬟。”

　　吉祥捂着脑门子跳着躲开，方才还觉得三小姐聪慧可爱，怎么眨眼的功夫就变得如此凶残。转过头一想，诶，三小姐说什么，要抬举她做西院的大丫鬟吗？那每个月就有五钱的月俸。想到此处，吉祥疼的咧嘴的动作一顿，开始嘿嘿嘿的傻笑起来。

　　到了用晚膳的时间，才见沈盈兰领着两个面黄肌瘦穿着粗布葛衣的小丫头进来，瞧着模样都清秀大方，面上还有些怯怯的，进了西院就开始不住的张望，沈清荷的目光一扫过来，就吓得只敢看自己的脚面了。

　　“长姐赐名了吗？”

　　沈盈兰点点头。

　　略高一点的先拜道：“奴婢平安，给三小姐请安。”

　　另一个也有样学样的拜道：“奴婢喜乐，给三小姐请安。”

　　“长姐挑选的人，我瞧着都顺眼的很。”沈清荷笑盈盈的抬抬手，让她们起身。

　　沈盈兰见时候也不早了，吩咐道：“吉祥，你带着去把偏厅收拾收拾，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早些安顿吧，晚膳不用伺候了。”

　　吉祥应了一声，领着平安、喜乐出了屋子。

　　沈盈兰和沈清荷倒是想到一处去了，叫吉祥“交代交代”，其实是想给吉祥一个立威的机会，吉祥是她们姐妹身边的老人，自然是与新来的丫鬟不同，日后也好管教。可惜吉祥年纪尚小，未能领会其中之意，隐约听见她们在院子里说话，都是絮絮叨叨说两位小姐的生活饮食习惯，每日洒扫的活计，并无敲打立威的意思，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掀开罩子，热腾腾的白烟带着肉包子的咸香味飘洒出来。沈家两位姑娘，边用着晚膳，边说着体己的话。

　　“想不到今日赵姨娘倒是大房，竟然给了两个婢女，出了血本了，嘻嘻。”

　　“那是因为今日出了点小意外，柏儿弟弟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竟然知道小花园有新婢女，一路嚷着也要来挑一个。赵姨娘那边一向是惯着这个宝贝儿子的，也实在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允了他一个。可今日之事明明是给西院选婢，柏哥儿那番做派显得本末倒置了，老太太跟前也交代不过去，只好下了血本，给咱们两个。”

　　沈家这位少爷，沈贵妃的嫡亲弟弟，沈清荷前世就有耳闻，那真是京城臭名昭著的纨绔子弟，扶不上墙的阿斗，尤其好色。他身边伺候的丫鬟，全被他糟蹋干净了，后来沈贵妃得势，他越发无法无天，竟然作出强抢民女的勾当……这都是后话了，这位小少爷如今不过十岁，还是人事不知的年纪，不过好色之癖已有显露，听说尤其喜欢和丫鬟厮混，听闻沈府要买丫鬟，他怎会不插一手。

　　“那今日还要多谢这个小霸王了！”

　　“你说的还真没错，柏哥儿如今还真成了沈园的小霸王了，听说他连祖母身边的丫鬟也敢欺负。若是棣哥哥还在……”

　　“棣哥哥？”沈清荷抓住长姐的话尾问道：“这是何人啊，我怎么全然没听说过。”

　　“棣哥哥在的时候你还未出娘胎呢，棣哥哥若若是还活着只怕要有十四岁了，他母亲是父亲身边的通房丫头，不懂规矩，主母还未进门就有了身孕，那时候外祖父还在，柳家声名显赫乃是当世大儒，沈家为了高攀这门亲事，遮去这段丑闻，祖母就做主把棣哥哥的生母给卖了，棣哥哥从小养在娘亲名下，幼年时待我很好，只是他五岁那年得了高烧，烧坏了脑子，父亲把他接去乡下的庄子养病，之后就没了消息，也不知是生是死……哎，与你说这些做什么，陈年往事了。”

　　算一算，棣哥哥五岁那年，刚好是赵姨娘的儿子柏哥儿降生的时候吧，天下哪儿有那么凑巧的事儿，这里定然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沈清荷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不过很快她又笑眯眯的掩盖过去，体贴的往长姐的碗里夹菜。

　　“长姐多吃点。”

　　“清儿，真乖。”

　　晚上临睡前，沈盈兰取出两张卖身契锁进梳妆台上的枣木八角盒里，沈清荷心里暗笑，二夫人果然没有令她失望，揉揉眼睛熬不住便早些睡了。

　　沈清荷睡得香甜，反倒是沈盈兰吹熄了灯后，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难以入眠，她的耳边还回荡着二夫人今日再小花园里说的话。

　　“今日我废了半天唇舌，才要来这两张卖身契，你可知道为了什么吗？”

　　“打蛇要打七寸，这些丫鬟们的七寸便是他们的卖身契，他们这些个人命如草芥，主家若是有什么不满，随便寻个理由，就能转手撵了卖了，从大户人家卖掉的罪奴又比寻常孤女更是卑贱几分，大半是要进窑子的，所以有些人为了这张卖身契，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当年柳姐姐病逝，赵姨太在大伯的扶持下掌管了沈家大小事宜，你身边的人，卖身契都捏在她手里，为她所用，现在回想起来，诸多端倪……”

　　“我知你怪我当年见死不救，可我当时的处境也是自身难保……”

　　“往事不可追，你若是聪明，为了你妹妹你这性子也得改一改，沈家不是龙潭虎穴，而是泥潭，你沾上了身，这辈子都避无可避，但你若忍得了这污秽，借势而行也并非无路可走。”

　　“你妹妹虽遭了大难，但是个有后福的，我瞧着她一个小小人儿，比你通透！”

　　当年之事，难道真是她想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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