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尽孝
梅萼园内。
银丝炭火烧的正旺，寒冬腊月的天气，这屋里却没有一丝凉意，人坐在暖榻上只着薄薄的锦缎比甲。
老祖宗靠在榻上，恹恹的捻起一块白糖糕，皱着眉瞧了一阵，又扔回了盘子里。
身边伺候的孙嬷嬷问道：“老祖宗这是怎么了，平日里最喜欢的东西，今日却一口也没动，是不是不合胃口，我差人再做些别的花样。”
老祖宗摆摆手道：“整日里闷在屋里，没什么胃口，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别折腾了。不知道清丫头病的怎么样了，你派人再去看看，这白糖糕也别浪费了，给那边送过去。”
话音未落，就听见屋外面有脚步声。
“哟，老祖宗您快看谁来了，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刚说着三小姐，三小姐和大小姐这可就来了！”
沈清荷抱着一捧花奔奔跳跳的走在前面，沈盈兰端着食盒娉娉婷婷的走在后面，看在老祖宗眼里皆是讨人喜欢的紧。
“祖母！”
“清丫头来了，快，快坐过来叫祖母看看。”
老祖宗摸着沈清荷的鬓角，昏花的眼睛中闪烁着慈爱。从前倒也没觉得这两个孩子这么体贴懂事儿，清丫头这回病了，她才恍然觉察到，平日里常来请安问候的竟然只剩她们俩了，赵姨娘膝下的雪儿柏儿每次不是推说身体不适，就是推说夫子授课耽误不得，十天半月也难来一次，她这梅萼园少了孩子们身影，着实冷清。
“这病了半个月，小脸儿都瘦出个尖儿来了。”老祖宗一脸心疼的说。
“劳祖母担忧了，都是清儿自己不争气。”
这身体的原主明明是被庶女沈雪推进湖中，可沈家上下却异口同声的说她是贪玩跌入湖中，可见沈清荷有多不受重视，即便老祖宗此刻看上去慈祥和蔼，可心里未必真当回事儿，与其抱怨惹老祖宗不快，不如以退为进，示弱博个同情。
老祖宗见她小小年纪，就一副隐忍不争的性子，越发心疼这个嫡亲的孙女了，叹道：“祖母知道你委屈，罢了不说这个，昨个赵姨娘给你添的丫鬟，用着可还得用。”
沈盈兰面上带笑的回话：“多谢祖母体恤，专门带来让祖母过过眼，都在外面候着呢！”
老祖母点点头，嘱咐孙嬷嬷道：“快去门口看看，大冷天的别给冻坏了。”
平安喜乐正在屋外面冷的搓手跺脚，孙嬷嬷掀了帘子让她们进来，她们脸上带着怯意，规规矩矩的跟在孙嬷嬷后面，给老祖宗磕头请安。
“我怎么瞧着都瘦的跟小豆芽似的，赵姨娘就是这样办事儿的。”
平安喜乐听老祖宗如此说，更是吓得脸埋在地上不敢起来，蜷缩着的小身子瑟瑟发抖。
老祖宗面上虽阴沉，却未必会与赵姨娘动真格的，多半是嘴上说说，沈清荷如何听不出来？自然递了个台阶过去，笑着凑到老祖宗边上，捏起粉拳给老祖宗捶背，说着：“祖母别怪，她们皆是南方水灾的难民，身价便宜，我听说爹爹是在户部做大官的，管着举国的银钱，所以更得立身清廉，咱们家的开支自然要节省。何况周妈妈领来的十几个人儿也不差，柏哥儿就瞧着喜欢，也挑走了一个呢！”
此话看似是童言无忌，实则处处给赵姨娘下套。
沈家老爷掌管朝廷的银钱，要立身清廉，赵姨娘掌管阖府上下的银钱，难道不用立身清廉吗？
柏哥儿也越发没有教养了，成天腻在女人堆里，正经的功课倒是疏忽的很，如此下去，如何继承沈家的百年基业。
孙嬷嬷抽出帕子压了压眼角：“还记得的大夫人掌家的时候，老爷抬了赵姨娘进门，赵家那时破败，赵姨娘连个像样的嫁妆也没有，身边没人服侍，大夫人心慈，看在老爷的脸面上，请了周妈妈给赵姨娘选婢，院子里黑压压站了三十几号人，各个都是拔尖体面的，赵姨娘心大一下子挑了八个，老爷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了，大夫人却说无碍，全买下了。”
大夫人当初给老爷脸面，可如今赵姨娘却丝毫没给老祖宗的脸面。平日里诸多孝敬积累的好感，都被这次孙嬷嬷几句话给搅黄了，老祖宗又想念起柳氏的好来，那孩子和赵姨娘这种狐媚子真不是一路的货色。
“敏娘是个好孩子，就是福薄，这俩个孩子也是福薄。”敏娘是柳氏闺名。
老祖宗感怀万千，摆了摆手让平安喜乐都起身，孙妈妈赏了一人一串铜钱，让他们去侧屋候着了。
沈盈兰听到生母旧事，原也是眼中含泪的陷在那悲戚的氛围里，可又怕老祖宗太过伤怀伤了身子，强打起精神，打开食盒与老夫人岔开话题：“清儿还小，口无遮拦的，竟然说这些让老祖宗担心，是盈兰管教无方，请老祖宗责罚。”
那食盒里的点心看着颜色鲜艳，晶莹剔透，香气怡人，老祖宗闻着竟有些胃口大开。
“你瞧这丫头，嘴上说着请我责罚，手上却拿这精致糕点贿赂我，吃人嘴软，我哪里还舍得责罚你呀！”
老祖宗尝着好吃，笑的一脸和蔼，忙叫清儿和孙嬷嬷也都尝尝。
“这是梅子糕吧，用青梅去核留肉，花蜜腌渍，与山楂等健脾胃的食材磨碎成浆，混入糯米山药等制糕点，晶莹剔透，味美可口，最适合老祖宗这种胃口不佳脾胃虚弱之人，大小姐真是费心了。”
“孙嬷嬷真是见多识广，一试便知。这梅子糕的作法盈兰也是在家母留下的手札小记中偶然看的，只是今日的山药用的不是温县的药山药，而是寻常的菜山药，口感欠佳，实在遗憾。”
沈清荷插嘴说道：“长姐今日做点心的时候，金玉园的小厨房说雪姐姐诶也在做糕点，许多好食材都送到东院去了，只好用寻常的山药来凑数，实在可惜。不过祖母今日实在有口福，既能吃到长姐的梅子糕，又能吃到雪姐姐悉心制作的糕点。清儿好羡慕啊！”
她口中的这位雪姐姐，就是赵姨娘的女儿沈雪，前世与她针锋相对斗了半辈子的沈贵妃，沈清荷还未见过这位“姐姐”，不过是听吉祥偶尔说起她，此刻的沈雪还没有当年在宫中十分之一的心机，她的生母是沈家掌权的赵姨太，弟弟是沈家唯一康健的男儿，闺中的日子处处顺遂，在沈家几乎可以横着走，哪里需要和两个不受宠的姐妹玩什么阴谋阳谋，欺负人几乎都是明着来的。
在沈清荷看来，这样的沈雪简直不足为虑，分分钟黑了她。
“二小姐？”孙嬷嬷疑道。
老祖宗心思通透，脸上的笑意敛去了些，眼角风带着些嘲讽：“哪里是做糕点给我这个糟老婆子吃，你爹爹今日休沐，赵姨娘与她那一双儿女定是攒足了劲儿讨他欢心呢！”
“这就是雪姐姐的不是了，若论孝道，祖母年岁大，当然是排在父亲前面……”沈清荷仿若无意的嘟囔着。
沈盈兰忙皱着眉呵斥她：“清儿！”
“清儿哪里说的不对，早知道这样，清儿就据理力争，把那好山药抢过来孝敬祖母！”
老祖宗瞧着她一脸较真的小模样，知道这份孝心是实打实的，更是从心里喜爱这个小丫头，摸着她的脑袋说道：“孝敬祖母是好的，可你们也要学学赵姨娘，与你们爹爹多相处相处。”
沈盈兰面露难色，老祖宗怎会不知自己这个孙女与自己那个儿子相处不好，可沈家毕竟还是沈老爷说了算，盈兰明年也快及笄了，是到了选婆家的时候了，若是还和沈家老爷势如水火，赵姨娘再从中作梗，这辈子可就要毁了。
“不如，让老爷来咱们梅萼园用午膳吧，老祖宗和老爷也能说说体己的话。”孙嬷嬷道。
老祖宗点点头，吩咐道：“就这么办，你快去准备吧。”
孙嬷嬷笑道：“得了，老奴这就去金玉园跑一趟。”
“诶，你等等。”老祖宗又嘱托道：“跟辽儿说，我喜欢清静。”
孙嬷嬷愣了愣，突然回过神来，意味深长的笑答：“奴婢知道了，定不让那些不相干的人来打扰。”
赵姨娘那些人上杆子去巴结老爷，大费周章的在老爷面前讨好卖乖，太过刻意反而让老祖宗不喜。老祖宗一句话就能把老爷给叫过来，再一句“清静”，就把赵姨娘等人挡在了梅萼园外面。
“太好了，爹爹要来。”沈清荷欢喜的拍着手，拍了两下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小心翼翼的窥了一眼长姐的脸色，好像是怕长姐生气似得连手也不敢拍了。见长姐脸上虽无喜色，但也没有凶巴巴的瞪她，这才嘿嘿笑了起来。
这番欢喜与小心，落在老祖宗的眼里，自有一番计较。
清儿明显是与她爹亲昵的，骨肉血亲天性如此，那是斩也斩不断的，只是碍于长姐的威严，不善表达罢了。
盈兰也是好孩子，只是当年受人蒙蔽，与儿子离了心，这都是误会，这几年她长大了，态度也软化了许多，并非真的顽固不化。今日就是个契机，好好拉扯拉扯他们父女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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