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外男

　　吉祥在围墙那头急的团团转，亏得这条路偏，路上连个人影也不见，不然若有人问起吉祥，她为何不在小姐跟前伺候，在这儿呆站着，吉祥恐怕也只有锯嘴葫芦憋着哭的份儿了。她求着诸天神佛，保佑小姐快爬回来吧……

　　沈清荷虽咬着牙没去催促，可也没闲着，没一会就捧了一把子小木柴给他添火，火势汹涌，映的她一张脸俏生生、凶巴巴的。

　　那男子生的俊朗开阔，可言谈却是个顽劣狂放的，不是说“吃饱喝足”再说嘛！她就可着劲儿的给他添柴加火，统共就一条鱼，这样大的柴火劲儿，不消半个时辰就能烤的外焦里嫩里，瞧他还能赖多少时间。

　　那人起初觉得这小丫头是破罐子破摔，而后在渐渐觉察出她的坏心眼，越发觉得她精灵古怪，有趣的紧。

　　文火变成了大火也不碍事儿，他手法娴熟的转动鱼身，再行云流水般的撒上写盐巴作料，没一会就烤的鱼皮酥脆，鱼肉晶莹剔透，还滴着金黄的油汁。

　　“诺！”那男子拿小刀削了一块最肥嫩的鱼腹肉，插在刀尖上，递到沈清荷眼前：“尝尝吧，也不枉费你跑前跑后的添柴火。”

　　沈清荷知他话里有戏谑之意，哪里肯受这“嗟来之食”，便白了他一眼，道：“不与外男共食。”

　　“隔壁是户部侍郎沈家吧，家教倒是挺严的……”

　　沈清荷不自觉的挺直了腰板，不堕了沈家的家风，又听那人说道：“就是这墙，爬的忒好。”顿时又郁结了。恨不得甩过去十七八个刀眼，把他扎成个蚂蜂窝。

　　那男子虽用眼角余光瞥见她气鼓鼓如炸毛的小猫一般瞪着他，却故意憋着笑不去理睬她，徒自将那烤鱼整个取下来，大快朵颐的吃起来，连小刀也不用，没半点斯文可言，这般粗鲁的作风，偏带了些洒脱豪爽的江湖气，让人厌烦不起来。

　　“有时候规矩太过，不知错过了多少世间美好，你瞧这青鱼就是不可多得的，你几时见过有这么大个的，你瞧这个。”那男子从袖口取出一块形如心状，晶莹剔透的硬石，看得出经过粗糙的打磨，已泛出光泽。“这是黑鲩石，积年的老鱼才有的鱼内丹，能辟邪解毒，纳福纳禄！”

　　“这么说，这青鱼活的很长很长喽！”沈清荷眨眼问道。

　　沈清荷一派天真的模样，映在他眼里就成了一脸崇拜，极为受用。

　　“那是自然，这样的青鱼都快成精了，也就大爷我有这般能耐，捉它上来，多年的道行祭了我的五脏庙！”

　　“哎呀！”沈清荷夸张道：“这么老的鱼，定是又柴又酸，难为你还把他当仙丹！”

　　见那男子哑然，沈清荷弯眉眼笑得意至极，心道总算把刚才那一局扳了回来。

　　“你这个牙尖嘴利的！”那男子笑骂了一句，便继续吃鱼去了，并不与她计较。

　　沈清荷徒然打了个喷嚏，腊月里的风雪如刀的本就磨人，何况她前些日子身子的亏空还没补上来，这会便受不住了。那吃鱼的男子，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余光瞥见那缩成小面团似得人儿，心下多少有些不忍，风卷残云般的处理掉那条烤鱼……

　　梅萼园里，自沈清荷走后，老祖宗就收了笑脸，面罩寒霜的瞧着沈老爷，说道：“那赵姨娘不过是个小妇，就算有个姐姐嫁进了北渊候府，那也是一样的做妾，不体面的娘家，如何当的起这沈氏的宗妇。柳氏过世时，我就说过，除非我这个老婆子死了，否则休想把她扶正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是个不省心的，每年都要寻个由头闹上一闹。你也是个耳根子软的……”

　　沈老爷许久没被老祖宗训斥了，脸上一阵青白。

　　“此事全是儿子的主意，母亲快别气了。”沈老爷僵出一张难看的笑脸，给老祖宗奉上一碗热茶道：“儿子也知道赵氏身份不体面，可她那个姐姐的确是个厉害的角色，在北渊候府很是能说上话，儿子思忖着盈兰也快要及笄了，若是能与北渊候府搭上线，自然是最好。赵氏那个脾气，哪儿会真心实意替盈兰办事儿，儿子只好哄哄她罢。更何况，若是抬了她的位分，柏儿的身份也尊贵些，多添些束脩，托几分人情，进白鹭书院便不成问题。即便以后没有高中登科，至少也有些得力的同年，能帮持着。”

　　到底是读书人，舌灿莲花般的巧嘴，把那私心，竟说成了一箭三雕的好事儿！

　　“哼，你倒是算盘打得响亮，若是赵氏有你弟妹一般的性情，我便也认了。可她那个性情，善妒，狭隘，小家子气，你把她扶正了，事事顺了她的意，到最后她却随便寻个说辞，黄了盈兰的婚事也是有的。到那时候，她地位稳固，还不在府里呼风唤雨，把那姐妹俩往死里逼。你这个当爹的，心也不能太偏了，当初清丫头落水那件事儿，你可还记得……”

　　话虽这么说，但谁人的心是长在中间的。柳氏死了这么多年了，沈老爷房中赵姨娘一家独大，整日里温存体贴，赔着小意，自然向着赵姨娘多一点。

　　“对她们姐妹，我也是疏忽了，亏得你弟妹温柔良善，照看了一二。”

　　沈老爷听老祖宗故意提起二房太太顾氏，心思也动了动。

　　“您的意思是，在顾家挑个中意的？”

　　顾家也是世代书香的高门大户，听说白鹭书院初时，就是顾家曾老太爷创办的，为天下读书人之先，引领数代读书人，影响力之大便不言而喻了。但顾家曾牵扯进前朝文字狱，声势大不如前，亏得年青一代皆是青年才俊，近几年稍有起色，只是与北渊候府这种有爵位的比，就有些不够看了。

　　老祖宗押了一口茶，自打清丫头病了那趟，西院的两个小丫头就跟开了窍一般，整日里请安问安不说，处事说话都极有分寸，孝顺长辈，乖巧懂事。知道她胃口不好，就花着心思做点心送过来。惦念她雪天出不了门，就折了新鲜花束插在瓶子里送过来，满屋都是清香。

　　相较之下，东院赵氏膝下的那两个，就没法儿看了，听说前两日赵氏，厚着脸皮想让王大儒把那两个一齐收了，却碰了软钉子，当时就整的没脸，灰溜溜的退了。

　　此消彼长，赵姨娘在老祖宗心里的分量就更轻了，提起来，口风都带着鄙夷的。

　　老祖宗一脸正色道：“顾家一门四进士，门第也不弱于咱们家，盈兰能嫁进去也是福分。”

　　沈老爷微微迟疑，顾家门第虽不弱，但毕竟同是文官，若是成了亲家，同朝为官，容易被人弹劾结党营私，倒时候还得避让外放，那可就划不来了。

　　只是这些话，私心太重，总不好直言。

　　沈老爷拐外抹角的说道：“母亲说的是。但柏儿那边，不抬他娘的位分，就始终进不了白鹭书院，沈家的兴旺还指望他呢！”

　　“指望他，你当我真是眼花耳聋，不知道他是什么性情的吗，棣哥儿不在，这府里就他一个，说起来不过是庶次子，近些年被你惯得简直不成样，学识体统不怎么样，眠花宿柳倒学了不少，我听说他房里的女婢都有两位数了，瞧瞧他那两个嫡姐身边总共才有几个。”

　　沈老爷听得冷汗直流，可老祖宗说的也没有半句虚言，他只好应和着道：“儿子回去定然严加管教。”

　　老祖宗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更何况王大儒不是早看过他的资质了吗，资质平平，你就是硬塞进去，白鹭书院有才学的学子们又有几个会与他真心结交，不过是多了一群酒肉朋友罢了。要我说，早早的捐个禀生算了。你膝下没有嫡子，回头在族里选个有出息的嗣子，咱们沈家也不至没落。”

　　这番话，若是赵姨娘听见，恐怕当场就要嚎啕痛哭，但沈老爷的心中，毕竟是家族利益终于一切，若庶子真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为了沈家的百年基业，老祖宗说的这法子也不是不能用。

　　但事情还未走到那一步，他还正值中年，年富力强，熬几年这官帽还能再大一圈，荫妻封子也不是不可能……

　　老祖宗说了一箩筐的话，这会也是乏了，便下了逐客令，打发了沈老爷回去。

　　往回走的这一路，沈老爷才回过神来。

　　他说要抬赵姨娘位分，老祖宗说赵姨娘上不了台面。

　　他说要把盈兰嫁入北渊候府，老祖宗说不如考虑考虑顾家。

　　他说要把柏哥儿送进白鹭书院，老祖宗说不是这块料，趁早别费这功夫。

　　这件件事儿都给驳回来了。沈老爷的脾气实在不太好，压着火气就去了赵姨娘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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