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娇客

　　金玉园，东院。

　　沈雪刚抬了脚过门槛，就听见屋内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

　　“母亲这是怎么了。”

　　赵姨娘往门口瞥了一眼，只见沈雪正掀了帘子进来，一身金丝玫红厚绸缠枝对襟直袄，鬓间插着一支红宝石赤金花卉簪，更衬得她红润明媚的脸庞艳丽无双。

　　“早听说爹爹赏了许多稀罕玩物到娘亲这里，是不是东西不和心意，怎么动了这么大肝火。”

　　桌上摆着八宝妆奁，圆润光滑的珍珠装了满满一盒子，翡翠玉环成色水透，触手生温，黄铜的镜匣描金雕花，另有三串玛瑙玉石的珠子，色泽鲜亮，都是不可多得的成色。

　　这珠光宝气的晃得人眼睛都是疼的，沈雪摸着妆奁，心里也是又惊又疑，爹爹对东院素来大方，偶尔赏下来些东西并不稀罕，可这一股脑的珠宝玉石，各个价值连城，就算拿到北渊候府也够一阵显摆了。

　　没头没尾的，倒叫人心里虚的慌。

　　两个小丫头战战兢兢的收拾了地上青白莲纹细瓷的碎片，退了下去。

　　赵姨娘面色一紧，给翡翠使了个眼色，屏退了左右。

　　“前几日你爹爹央着我给你大姐打听打听，想和北渊候府攀上一门亲事。我就借机抱怨了几句，光疼女儿，不疼儿子，让他想想法子把你弟弟送进白鹭书院。你知道那白鹭书院已有百年学问，门槛甚高，除非有名家大儒写的荐书，否则只有世家大族的嫡子嫡孙有资格入门求学。”

　　沈雪面色一动，目光灼灼的盯着赵姨娘道：“娘亲，你是想……”

　　赵姨娘冷哼道：“没错，我是想逼着老爷抬一抬我的位分，我嫁入沈家已有十几年了，若论资历，那位置早该是我的了。你爹爹本来也动了这个心思，一早就去求老祖宗应允，谁知那老不死的硬是咬紧牙关，不许你爹爹抬举我，拿出那忠孝礼仪的大帽子好生敲打了你爹爹一翻。”

　　沈雪轻声叹了口气，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了。

　　“今儿一大早，你爹派人送来那么一堆子东西，他真是好算计，想让我看在这些稀罕宝物的情面上，替你大姐在北渊候府说说好话。”赵姨娘咬着牙，骂道：“真当我是眼皮子浅的了，那这些东西打发我，我可不稀罕。”

　　沈雪上前一步，体贴的帮赵姨娘拍了拍背，顺了顺气。

　　“娘亲这几年操持着沈家，逢年过节各家往来的厚礼见的多了，自然不把这些个小玩意放在眼里，但毕竟是爹爹的一份心意。娘亲又何必拂了爹爹的意呢！”

　　当年柳氏在世之时，赵姨娘一个月的月例不过三五两银子，别说是南海的珍珠，西域的玛瑙，就是寻常的翡翠银簪，也能叫她欢喜好几天。沈老爷喜欢的不就是这份伏小做低，楚楚可怜的万般柔情。可如今赵姨娘掌家，见识广油水足，哪儿还瞧得上这些东西。

　　翡翠在旁边低声道：“二姑娘，您不知道。咱们夫人生气，可不止是因为这个，李总管那边传信儿过来，说老爷吩咐年关将至，二房太太想带着西院那两位去走动走动，要给她们置办布料首饰，份儿大得很呢！”

　　赵姨娘忍不住又摔了一件汝窑的碗碟，恨恨道：“既想着北渊候府，又巴望着顾家，他倒是给他的宝贝闺女算计的滴水不漏。这么多年不待见西院了，也就这几日的功夫，装模作样的在老祖宗面前端茶倒水，陪着小意，就满院子的人都夸起她来了。沈盈兰有什么好，若论模样，论诗文，你不知要比她好过几百倍，凭什么就惦记着给她寻个好姻缘啊。”

　　沈雪向来心高气傲，但毕竟是闺阁女儿家，听娘亲提起姻缘之事，脸上微红，但眼中却是凌厉的。

　　“女儿是庶出的如何与大姐相提并论，爹爹当然觉得拿不出手。不过女儿的婚事，也不想全凭爹爹做主，女儿想自己争一争。”

　　赵姨娘瞪着她，惊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这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爹爹是户部侍郎，等你出嫁的时候这官位还能再升一升，你虽是庶女，但回头记在柳氏名下，身份也差不了多少，嫁个进士老爷还是绰绰有余的。”

　　“世人皆道，宁为寒门妻，不作高门妾。可女儿偏要反其道而行，要做高门妾，要做这天下最尊贵之人的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赵姨娘指着沈雪，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说道：“你这丫头，竟然动了那个心思……”

　　宫中的妃嫔也是妾，但一品二品的命妇见了她们，也是要跪拜磕头的。

　　沈雪见气氛有些不对，赶忙岔开了话题说道：“其实娘亲不必纠结于此，弟弟是沈家唯一的男儿，东院的荣辱皆系于弟弟一身，将来他继承了家业，娘亲你自然而然就是沈家的主母了，还有谁人敢不敬你。”

　　说来也邪气，沈雪这头刚提了柏哥儿的名字，那边院子里就有丫鬟来报，说柏哥儿来了！

　　柏哥儿一路小跑，还带着喘气儿的进了屋。

　　柏哥儿虽比沈雪小上一岁，但身量却高出沈雪一个头，身形微胖，眉眼像足了沈老爷，只是沈老爷毕竟是个举人，书读百卷气自华，这柏哥儿整日泡在女人堆里，花红柳绿，莺莺燕燕的不少，肚子里的才华却是不多的，这气质就少了几分书香气，多了几分庸俗面软。

　　“娘亲，长姐，你们可要为我做主啊！”

　　赵姨娘本就窝着火气，一瞧他慌里慌张的窝囊样子，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凌然一拍桌子，呵斥道：“慌什么慌，翡翠给他倒壶茶，让少爷缓口气。”

　　“李总管今日来我房里，说我身边的丫头，超了规制，要拨去几个给西院的两位妹妹使唤，娘亲，长姐，你可要为我做主啊，阿媚，阿娇可都是我的心肝宝贝，离了她们我是一天也活不了了……”

　　赵姨娘起初如爆竹般一点就炸了，直恼老爷竟然越过她去，将东院的人拨给西院，这不是打她的脸嘛！她虽是个傻的，但沈雪与翡翠都是精明人，自然会引着她往深处想。

　　沈雪摆出一副长姐的架势，慢悠悠的说道：“既然阿媚，阿娇是你的心肝宝贝，那长姐就去李总管那儿疏通一下，让阿朱阿碧去吧，你身边十几个婢女，总不至于都是心肝吧。”

　　柏哥儿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不至于，我瞧着都宝贝的很。”

　　赵姨娘终于回过味儿来，指着柏哥儿的鼻子骂道：“你还有脸说，眼看就要到春闱了，你不着急着文书，心思全放在一屋子小妖精身上，什么阿娇阿媚，粗使的三等丫鬟，也敢在房里涂脂抹粉迷惑主子，我早瞧着不顺眼了，如今打发了也好，你也静静心，隔壁顾家的小少爷，十二三岁就中了秀才，你连个童生也没有过，亏得我挖空心思想把你送进白鹭书院，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东院闹腾的厉害，西院也未必风平浪静。

　　话说李总管得了沈老爷的吩咐，尽心尽力的从柏哥儿房里挑了两个“还能看”的丫鬟，送到了西院。

　　其实柏哥儿房里环肥燕瘦都有，就是没有丑的，这两个“还能看”，也就是相对素净点的，一个叫阿媚，妩媚风情，明艳俏丽，另一个叫阿娇，鹅蛋脸，细长的脖颈，肤白似雪，明眸善睐。

　　两人被送到西院的时候，简直哭成了个泪人，若是叫旁人瞧见了，还以为是送去法场的呢！

　　李总管站在前面也很是有几分尴尬的情绪。

　　西院里大小姐，三小姐，吉祥，平安，喜乐都杵在院子里，表情迥异的瞧着这两位姑娘。

　　大小姐还算是和善的，脸上虽不带笑，但线条还不算太僵硬。

　　三小姐正一脸嫌弃的翻着白眼，小大人似得。

　　吉祥，平安，喜乐都像没见过世面似得，有时候交头接耳的讨论一下阿娇阿媚身上的好衣料，有时候捏捏自己的圆球发髻，一脸遗憾。

　　李总管，轻咳了一声，说道：“两位小姐身边服侍的人都太少了，年岁也小，不敢重用，老爷特地关照过，把这两个赵姨娘亲自□□过的给送来，小姐们先用着，要是用的不顺手了，再给老奴说。”

　　长辈赐，不敢辞。

　　这两人要真是赏下来了，轻易也动不得她们。

　　更何况，这两个阿娇阿媚都十五六岁了，比吉祥她们足打了三四岁。往后有赵姨娘在她们后面撑腰，她们两人岂不是要凌驾于吉祥她们之上。

　　这不是赏下来奴婢，而是赏下来半个主子罢。

　　“卖身契，可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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