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前缘
“卖身契，带来了吗？”
李总管赔着笑，把两张盖着官印的卖身契递到沈盈兰面前，经了上次的选婢，李总管是瞧出来了，这位大小姐早不是当年不问世事、懵懂无知的小丫头了，人家心里亮堂着呢，不好糊弄了。
平安十分机灵的上前，双手接过那两张契书。
李总管忍不住惊了惊，这西苑里的下人似乎也□□的不错，有分寸，守礼法。
“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给两位小姐磕头。”
阿媚，阿娇在李总管的威逼之下不情不愿的给沈家姐妹磕了个头，那身姿娇柔的仿佛弱柳扶风，眼圈子仍是红着，瞧那神情也不知腹内郁结了多大的幽幽怨气。
阿媚阿娇虽不敢逆了大总管，可心里还是不情不愿的，娇滴滴的摸着泪，红着眼睛。
她们两人虽说只是府里的三等丫鬟，但在柏哥儿房里，那也是捧在手心里的，赵姨娘就这一个宝贝儿子，除了账面上的月例，私下里还补贴了不少。所以平日里满院的姐妹都不曾断过这脂浓粉香，绫罗软缎。何况柏哥儿房里的婢女丫鬟，又有哪个不曾有过爬上主子床的想法，都巴望着当半个主子呢！突然，从东院拨到了西院，虽然只隔着一道墙，但在阿媚阿娇看来，和发配边疆没什么区别了。
瞧她们哭的那一个叫肝肠寸断，沈清荷抱着长姐的衣袖，冷声道：“何必这么惺惺作态，真舍不得调个头不就回去了。”
李总管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这事儿是老爷安排的，本就没有退回去的道理，更何况，东院那边除了柏哥儿闹得昏天暗地，赵姨娘和雪姑娘那边可都没有动静。想必赵姨娘也是默认了此事，借机收拾了柏哥儿房里的这些长了歪心眼的臭丫头们。
“清儿不懂事，李总管你别和她一般见识。”沈盈兰浅笑着抬了抬手，让阿媚阿娇都起身。
李总管暗暗送了一口气，他自然不敢和三小姐一般见识，只求三小姐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才好。
沈清荷越是娇纵任性，便越发显得沈盈兰知书达理、温柔和善。
沈清荷听了长姐的训斥，面上的神情一整，似是乖巧了许多，朝李总管粲然一笑道：“长辈们的一番心意，清儿就先行谢过了。只是只是我们院中加上她们两个，已有五个丫头了，没有个尊卑，也不好管教，李总管你说是不是。”
李总管被她问的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沈清荷心道，这李总管真是个人精，这会子想装傻呢！便不再客气的把吉祥往前一推，直言道：“这是我房里的贴身丫鬟，我前阵子病了，也亏得她日夜小心服侍，也该论功行赏了，请李总管给升个一等吧！”
吉祥还有些呆呆愣愣，手足无措。她刚想摇头，却看见大小姐眼中暗含赞许，平安，喜乐两个也一脸期许的看着她，她那些怯懦也就渐渐消了。
阿媚阿娇年岁大，又是老爷做主拨过来，赵姨娘亲自□□过的，若是论起长幼尊卑自然是排在吉祥她们前面。若是她们不服管教，难不成还整日让主子们亲自管教。
若是把吉祥升了一等，往后阿媚阿娇就越不过吉祥去，管教起来也顺理成章。
李总管踟蹰着，若说升一个婢女的等级，他也拿的住。但万一为了此事，牵扯进东院和西院之争，那他今后哪还有好日子过。
“罢了。李总管若是觉得为难，我便自己去求爹爹，连柏哥儿的丫鬟都赏下来了，没理由小气的连这种小事都不允的。”沈清荷用眼角瞥着李总管，仿佛是在怪他小题大做，故意那桥。
“小的不敢，老爷日理万机小的怎敢拿这芝麻大点的事儿去劳烦老爷。小的这就去办，定让小姐满意。”
沈清荷点点头，忙授意吉祥谢过。
“今日之事，劳烦大总管跑一趟了，进来喝杯茶水吧。”沈盈兰和气的说道。
李总管低头瞧了沈清荷一眼，只觉得她笑的瘆人，这口茶还哪里敢喝，寻了个借口就匆匆退下。
进了屋子，沈盈兰坐在主位一脸端正模样，沈清荷坐在右下，笑吟吟的瞧着阿媚阿娇。
“你们进了西院，以后便是我西院的人了，旁的心思不能再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倘若有人做出吃里扒外的事情，我发落起来也不会手软，你们可明了。”
阿媚阿娇点点头。
“吉祥负责收拾屋里的衣物细软，平安喜乐轮班伺候着，你们两个新来的就先从洒扫洗衣之物开始做起吧！”
洒扫这类都是吃苦受累的粗活，她们两人被柏哥儿惯的只会涂脂抹粉卖笑撒娇，哪里还做的来这种吃苦的伙计，心下叫苦连天，可方才见了李总管吃瘪，如今对西院的两位小姐都生着惧怕之心，哪敢说个不字来，只好咬牙应了。
“起来吧，已经便都是一家人一条心了。”说罢，沈盈兰从自己手腕上退下两个雕花的银镯子递过去，当了见面礼。
阿媚阿娇欣喜万分的接过，总算破涕为笑了。
阿娇见沈盈兰和善，便大着胆子问道：“不知明日去赵姨娘那儿谢恩，可否带着婢子们。”
阿媚阿娇皆是想借着这一趟，再看一眼柏哥儿，说不定到时候再装个可怜，哭两个手绢，旧情一燃，这事儿就有了回旋的余地。
沈清荷闻言，啪的一声把茶盏砸在了桌上。
“我姐姐是嫡出的沈家大小姐，她什么身份能劳的动我姐姐去谢恩了。不过是掌了几年家，便以为她是正经主子，忘了尊卑吗！”
阿媚阿娇吓得一个哆嗦，连忙告饶。
赵姨娘若按位份，只能算是半个主子，越不过嫡女去。但如今府中正房之位空悬，她又执掌中馈，宛如正经太太。阿媚阿娇又是从东院里出来的，余威仍在，骨子里对赵姨娘那都是信服恭敬的，才会一时说错了话。
“方才我姐姐才说过，你们往后就是西院的人了，若是你们这颗心还收不回来，我们这小庙也不敢容你们这大佛了。”
沈清荷心道，你们嫌西院失势，清寡没前途，我还嫌你们肚子里弯弯绕绕多呢！
阿媚阿娇连连说：“小的不敢。”
以前在柏哥儿房里长听说西院这边两位嫡出的姑娘都是水般女儿，软糯无用，被赵姨娘拿捏了这么多年，也多是逆来顺受的。可今日看来，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
大小姐面软心硬，凌厉起来威压不小。三小姐更是人小鬼大，厉害的很。
“罢了，我也乏了，喜乐，你带她们去西厢收拾收拾屋子，安顿好了，下午就开始当差吧！”
喜乐应声一拜，带着阿媚阿娇退下了。
。
下午，沈家二太太顾氏便上门来了。
顾氏娘家进来是三喜临门，连带着她也喜气起来。这头一喜便是顾氏的爹爹官升一级，第二喜是顾氏的侄女嫁入御史周家，不足两年便生了个大胖小子，第三喜是顾氏的侄子中了秀才。
顾家一门已有四位进士出身的老爷，如今子侄辈儿的也出息了，小小年纪便中了秀才，前途无量啊，自然是值得庆贺之事。
“想你们也不怎么出门，不如跟我回去串串门子，亲戚之间就是要走动走动才有情分的。说起来，我那侄子顾白渊也与你们有些缘分。可还记得清儿周岁那年抓阄”
二太太今日穿了一身桃红织花锦纹的褙子，银丝素色的下裙，脸泛荣光，精神倍增。
自从王大儒来沈家做了西席先生，沈二叔便日日来访，一扫往日沉疴，精气神都比往年大有好转。二太太心里高兴，不用日日操心着药剂，便有了更多心思来打理自己的容妆。
女为悦己者容，沈清荷嘀咕着，沈二叔身子有了起色，只怕他们的夫妻生活也和谐了许多，若是运气好了，还能趁着年轻再争一个儿子来。
“莫非是那个？”沈盈兰歪着头，想了一会笑着问：“是拉，白渊那会也就三岁吧。小时候调皮捣蛋就数他了，想不到几年不见，他就变得沉稳上进了。”
“这人谁啊，我怎么不知道。”沈清荷听她们说的神神秘秘，挤着眼笑话她。她却一头雾水！莫说她并非原装的芯子，就算是，恐怕也记不得周岁时的旧事啊！
“你那时抓阄，桌子上什么宝贝都有，琴丝，笔墨，绣样，你爬了几圈这儿看看那儿看看，偏是哪个都不抓，你姐姐，你娘亲都急得不行。当时我长姐抱了白渊来探望我，便也凑了个热闹，站在旁边瞧着。白渊年纪小，不懂事儿，瞧你粉雕玉啄生的可爱，便笑的咯咯的。你回头瞧了他一眼，突然就抓住了笔墨，你爹爹和娘亲正高兴，你怕是要长成个诗文了得的才女呢！谁知一转眼，你就把墨汁抹到白渊脸上了。偏白渊也是个好玩的，竟也不哭，仍是咯咯的笑。你说是不是有前缘的！”
沈清荷暗自擦了一把冷汗，什么才女，不过是锱铢必较的小丫头罢了。
“我记得那时候，你爹爹本想给你和白渊定上个娃娃亲呢，偏你娘那时候病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沈盈兰想起亡母，神情又暗了暗。
沈清荷倒动了心思，这个顾白渊她前世也有些印象，两榜进士出身，太子伴读出身，往后贵不可言。最可贵是此人爱妻如命，妻子五年无所出，仍是没有纳妾休妻。
她记不清那个幸运女子是谁人了，但却有些羡慕这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
“瞧我，跟你们小姑娘家家的说这些做什么呢！”二太太抽了手绢，捂着嘴笑了笑，眼角的余光还瞥了沈清荷一眼。
沈清荷恰如其分的红了红脸。
“明日，王大儒要和我家老爷去西郊赏梅，你们也能歇上一天，婶娘正好要去给我那侄子选些贺礼，带你们同去，也给我出出主意。若是有好看的胭脂水粉，布匹绸缎，也给你们填上一二。”
沈盈兰吩咐道“”“这怎么好叫婶娘破费，吉祥去我的匣子里拿一些，以备明日用度。”
吉祥应了一声，便要去开箱子。
一旁做洒扫工作的阿娇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似是盯着那匣子看的很是仔细。
“不用不用，你那点钱还是留着体己吧。我早就和大伯提过了，你们姐妹也该置办些东西了，花儿一般的年纪，总不好一味素净。这银子从公中出，你们也不用替那人剩着，喜欢什么便买什么吧！”
沈盈兰和沈清荷对视了一眼，都觉意外。
赵姨娘竟咽得下这口气？
二太太仿佛瞧出她们姐妹俩未尽之意，便笑着捂了嘴，小声说道：“东院那位，闹了好一阵儿呢，连老祖宗传唤都敢一家子拖病不去，大伯正厌烦她呢！毕竟是小妇，遇上点事儿，就漏了小家子气出来。”
沈盈兰笑了笑，窥了一眼阿娇，那面镜子已擦了半响了，心知她的心早就不在这上面了。罢了，此时不好发落她，再等等吧。故而岔开话题，与二太太讨论了许久女红绣法上的琐碎事情。
到了饭点，二太太便告辞要走，沈盈兰遣了妹妹去送。
西院的下人都去小厨房准备膳食了，偏剩了阿媚一人，抱着扫帚闲坐在花藤架子下面，也不知是伤花还是惜树，幽幽怨怨，顾影自怜。
“我见你们院里多了两个面生的丫头，这是个什么缘故？”二太太扶着沈清荷的手，小声问道。
沈清荷小声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来龙去脉有条有理的讲给二太太。
“你们这个爹糊涂了，这哪儿是拨来的丫头啊，分明就是祖宗。一个探头探脑偷听主子们说话，有二心。一个院中独坐失魂落魄，太矫情。”
沈清荷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位二太太真是个爽快人，说话真是一针见血。
“谁说不是呢，从此这院里就多了两双耳朵两张嘴，不知要多出多少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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