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
冰冻三尺并非一日之寒，那些密密麻麻的针孔就是刻印在身上的奇耻大辱，绝非短暂的时日造成的。其中一些已经结痂，伤口周围发红，还有一些已经渐渐淡去了颜色。
被江胤之拂袖拉起手腕露出不为人所知的伤口，小皇子年纪虽小，也懂得这些在外人看来有伤颜面，此刻脸色颇显忧伤，很快水润润的两只大眼睛泛红了。
他的委屈愈发令江胤之心疼，悔恨自己为何不早些发现这一切。
江胤之不忍道：“皇后，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朕将皇儿交由你，你心思如此歹毒，你竟然、竟然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皇后脸色一僵：“皇上，臣妾冤枉啊！”
“皇上！”素意也跪了下来，急于袒护自家的娘娘，“奴婢以性命担保，皇后娘娘她的确对此事一无所知。”
“对此事一无所知？你们的意思就是说，这件事是朕和丽妃二人联合起来造谣的吗？就为了诬陷皇后你，为了名正言顺让丽妃继续立足在后宫之中，以帮助她铲平其他一切眼中钉？”
皇后忙解释道：“不，皇上，臣妾绝没有这个意思。”
江胤之仿佛听到了一件非常非常可笑的事，因为不忍才显得更加无奈，因为无奈才更加愤恨，双眼已经血红，沈妙行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状态。江胤之素来以冷情著称，这个时候却真情流露？
想到第二世时，她经历十月怀胎，与闯了一回鬼门关诞下的孩子最终被惠妃抢走，心内除了不甘，更多的是思念与痛苦。她希望江胤之念在她亲自生下一个皇儿的苦劳上，将孩子从惠妃那里再要回来，然江胤之给予的反应非常冷淡：“沈婉仪，你对惠妃有何不满？皇儿在惠妃那里，要比在你这里令朕放心的多。”
沈妙行知道，当年的她在攻略皇上的事方面失败了，从皇上平淡的回复中可听出，他更加满意的是惠妃的身世，认为孩子在惠妃那里会受到更全面更正统的教养。
古有出生贵贱贫富之分，当年的沈妙行只是一个后宫之中小小的婉仪，论能力，不足以与惠妃抗衡，论出生背景，也确实不如惠妃那么厉害。惠妃那里更有太后娘娘这个金光伴护加持在身。
江胤之的轻描淡写，宫中局势明显的分割，都让沈妙行想要变得更强的欲望加深。
十月怀胎，孩子对生生母亲的重要，江胤之这种薄情男人又如何知道？
她方始出神了一会儿，已勾起了过往不少回忆。疏忽了江胤之与皇后又说了一些什么，只听到皇后呜呜咽咽啜泣的声音，以及江胤之低沉中有点痛恨的声音：“朕将皇儿交给你，那倒是朕的错了，是朕千不该万不该，将自己的皇儿交给一个和他无半点血缘关系的恶毒女人！”
“呜……皇上……”皇后已不能顾及自己尊贵的身份，眼泪流了满脸。
在江胤之的眼里，此话一出，等同于已经彻底和她划清界限，她之所以伤心，也是因为连架立在他们之间的，皇子的这个牵系也要断了。
她当然不能当面承认刺伤皇子的事情是她一手所为，所以最终她也要矢口否认：“皇上，十一年前您尚在东宫太子之位，臣妾便以太子妃的身份入了东宫之中服侍您身侧。十一年，十一年光阴过去了，皇上您自登基以来已有八年之载，每三年一次进宫选秀，迄今已经举办了两载。入宫选秀进来的佳人如云，后宫也逐渐热闹了起来。臣妾虽然也有小女儿情态，也望皇上能来凤翔宫中时常坐坐，但是臣妾、臣妾……”说着说着，有些哽咽了。
江胤之挥手示意她不必说了，因为余下的话离他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无非就是想告诉他，并且是带了言语威胁的那种，虽然她也会像一般的小女儿吃醋，有占有心，可是她从来不强求，都是委曲求全，但求皇上幸福，子孙绵延，承欢膝下就行。而他不能对这样用心良苦的她忘本。
所以呢？江胤之也与沈妙行的想法一致，皇后的确喜欢诉苦，以让对方产生愧疚的心态。
“这和朕关心的是一件事吗？”
“皇上！”事已至此，皇后似乎想与沈妙行拼个鱼死网破，手指着她，恶狠狠地道，“臣妾与皇上夫妻共度十一年春秋年花，丽妃只入宫方得三年，为何皇上选择相信一个伴在身边三年之载的人，却不愿意相信与皇上十一年的臣妾呢？”
这番话说的动容，江胤之的确愣住了。
皇后垂眸，咬牙，似下了一定的决心，道：“光凭她一面之词，皇上，皇上为何不相信那都是她所作所为？为何不相信那都是她威逼利诱？一定是她，她使了什么法子让小皇子落入了她的圈套，为了栽赃嫁祸给臣妾，逼迫小皇子写下那段一派胡言。”
小皇子的手信里都是揭露她的恶行的。小皇子虽然口不能言，识字辩文的能力已十分了得。在这个年纪的孩子里面，算是尖子中的佼佼者。
用沈妙行对他的赞扬就是，简直是古代皇家的学霸一枚啊。
一些字体不太繁复的词汇他都能行云流水一般写出来，一开始这个孩子的防范心非常重，用稚嫩甚至可以说呆滞来保护自己，让人误以为这个孩子天生愚钝，不可开化。实则与孩子接触了一阵以后，沈妙行发现，他和他的皇帝老爹一样，也是一枚深藏不露的小腹黑。
他出逃夫子的课，不是因为贪玩，听不懂，而是故意为之。他学的快，但是假装什么也没学会，更是在皇后那里也表现的木讷，连皇后也被这个小小的孩童欺瞒过去。问他默写，竟是一问三不知。
皇后以为夺来的是个傻孩子，焦头烂额。每日忧心忡忡。没想到小皇子在用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抗拒她。
夫子那边时常被淘气的小皇子逃课，仗着皇上对此关注颇微，小皇子逃课以后，苦抓不到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待他逃了那一两个时辰以后，自己乖乖回来，继续教授课业，也不揭发。宫中除了沈妙行，以及她宫里的人以外，竟然没有其他人知道。
只不过第一次放风筝不小心落入了沈妙行的宫院里，从此以后两人像是缔结了某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契约。当然一开始的小皇子也不愿亲近沈妙行，不过沈妙行哄小孩自有法子。
在小皇子眼中，她不像终日见不到的父皇那样冷漠，也不像终日能见到但是对他非常失望的皇后那样严厉。
虽然不会说话，沈妙行时常教他习文作画。他也伶俐，加之夫子那里的功课，学的极快。
看得出，小皇子很依赖沈妙行，但是皇后是他字面上的母后。即使她对他再严格，再狠辣，他也得每日辞别沈妙行，恋恋不舍地回到皇后宫中。这不由身心的举动让他不免嘟起了小嘴，沈妙行瞧进眼里，略略心疼。
更况且，他胳膊上的那些愈合了以后又会新添的伤。
选用针扎，若非仔细端详，一般人真的看不出来。
这也让皇后找到了一个可以逃避的借口：“那真是小皇子的字迹？”眼神恶毒地剜了一眼沈妙行，“说不定是哪个图谋不轨的人仿造的小皇子的字迹。”
她的眼神太可怕了，吓得原本夹在皇上与沈妙行中间的小皇子，一个闪身躲进了沈妙行的身后。缩头缩脑地先探了一点点脑尖出来，如黑葡萄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向皇后那里。好像看见了什么恶鬼一样，很快又缩了回来。
继而又探出一点脑袋，依然是一副无辜地、有些害怕的眼神。
沈妙行怜爱地拍他脑袋，意在有她在，不要害怕。果然得到安抚的小皇子很快摆出一副笑颜，皇后注意到他的手，一直紧紧抓住沈妙行的裙摆不放。
皇上、沈妙行与小皇子，今日仅有三人出行，像是夫妻双双偕同一子把家回，其乐融融的模样，那场面，惹得皇后越来越心酸。
本来那个位置是她，而被抓住裙摆的人也是她。本该与小皇子之间的亲密互动，全被沈妙行一人独占了，还是在皇上的面前！
皇后的脸色绯红，被气的。
自己的男人被夺走了，如今连辛苦养育五年的孩子也要被同一个人夺走了吗？
皇后试图挽回在小皇子心中的地位，试图用母亲的身份约束他。
她眼中有泪打转，略显可怜地道：“皇儿，过来呀，过来母后这儿呀。皇儿，你还躲在她身后做什么？皇儿，你难道忘了吗，究竟是谁在你做噩梦的时候握住你的手不放，是谁在你高烧不断的时候日夜守护，是谁在你病重期间一口一口喂你吃食。你前面挡着的丽妃，她又对你做了什么？”
江胤之听不下去了，道：“放肆！”
皇后突然气结，不知怎么的，皇上不让她说，她偏要说。
“那个女人，她竟然和太监苟且，她不配……”
话未说完，江胤之扬掌掀到她的脸上。
皇后惊呆，素意扶着皇后赶紧道：“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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